第五十七回
分双剑惊走燕云风 保钦差查办蓬莱岛
上回书说到三月三亮镖会,四大名剑的三爷张鸿钧来到北京城,二救童海川,九公主坟叫他抛钺亮剑。当海川听到老人家的声音,亮出落叶秋风扫,再敌三勇时,不幸用力过大,将内血努了出来。这时,剑客爷展身法,把他三人点住,然后交给童林处置。童林不但不记私仇,反为他们说好话,真是宽仁大义。老仙长这才感觉到:我这本门本户的徒孙确实是不错呀!所以重打了燕雷几下,又赐了海川灵药让其安心养伤,然后老人家飘然而去。今日亮镖会老人家来得很早,在松棚的棚顶上面隐蔽观瞧。直到现在才从这东南角门进来,飞身形来到梅花圈上,一举点穴橛,照着这两口宝剑的当中一击,力量十分的大。燕普、尚道明手上要是没有劲儿,宝剑就得脱手而飞。老剑客爷分开宝剑,二位各自纵身形出来。燕普一看是张鸿钧,抹头跳下梅花圈就走。真可谓:铁条分双剑,惊走燕云风。原来,燕普知道:今天这场激战,如果一开始,张鸿钧就上场动手,燕普不惧,因为两人力量相当呀。可是这会儿燕普瞧见张鸿钧就得跑,群侠会燕普,他已经筋疲力尽了,要是再与太极八卦术士张鸿钧叫横,那准得输。没法子,自己带着人回到西胜镖棚后赶紧走了。可燕普对于这件事耿耿于怀啊!这就引出了后来三爷张鸿钧六战燕普燕云风的事情。
燕普带着人“呼啦啦”打西胜镖棚一撤,大家伙儿可就全撤了。这时,尚道爷赶紧把宝剑插上,过来行礼,三爷张鸿钧给搀住了。因为徒弟都这么一大帮了,哪儿能让这么大年纪的弟子磕头哇!宝镜禅师、何道爷也上来行礼,老剑客爷也给拦了。老筛海爷过来道:“哈哈哈,张老前辈,我这点穴橛是您拿走了呀!”其实老筛海爷辈儿大,因为他师哥是清真门的门长,跟张三爷是一辈的。听金元这么一叫,老人家张鸿钧不敢当啊!张三爷解释着说:“金老剑客,我本不应当说您,您跟道明、道源、宝镜,四位岁数都不小了,桃李满天下、弟男子侄一大帮,怎么能当着晚生下辈比艺呢?万一有一个人练不上来,你想过后果吗?你们几个人无仇无恨,怎么能朋友之间互相找茬呢?”老筛海爷忙说:“三爷说得对!下次我们再也不干这个了。”
张三爷看了宝镜一眼,又说道:“尤其是宝镜,心术不端,怎么能解扣害人呢?”这时,宝镜羞愧得无地自容啊!张三爷说完后,把点穴橛交给了老筛海爷。尚道爷这才问:“您这些日子在哪儿来着?”老人家才把自己的事情从头至尾一说。最后三爷说道:“看来,这十三省总镖头到底没有被西胜镖局夺去,燕普自甘认输跑了。”尚道爷也说:“让他们主管的人马上当众宣布,明年该谁值年,还是谁值年!让各镖棚的镖师、伙计带镖主都退下。”
黄灿、潘龙当众宣布后,大家伙儿顺着梅花圈下来。王爷也过来了:“几位老前辈,本爵有礼!”王爷连连地作揖。尚道爷、何道爷、宝镜禅师、老筛海爷过来,跟王爷见礼。然后张老剑客爷也过去:“无量佛,贫道稽首,千岁!”“哎哟!老前辈,你的令孙童林在我的府上呆了这么长时间,我们爷儿俩的感情十分好,他保护本爵我的生命财产。老前辈,您来了,使本爵大慰平生!”
大家彼此见礼。不认识的都给介绍介绍,这个可就麻烦点儿了,一辈儿、一辈儿的都要见礼。北侠这些人都要过来,给尚道爷、何道爷、宝镜见礼,给张鸿钧见礼。一直到叱海金牛于恒、刘俊这些人,大家伙儿各叙寒暄。老仙长说:“这么办,咱往里边来吧!”来到双龙镖局的镖棚以内,大家伙儿坐下,老剑客张鸿钧把自己的事情都说了。这个时候王爷一抱拳:“老人家!
您看看我们海川,他吐了血了。”张三爷说:“王爷请放心!当初他在公主坟,山人就跟他提过,你这个血并没有吐净,还留点儿病根儿在心里,将来遇见急、遇见怒,还要吐血。这回老侠于成、于洞海怕海川栽到梅花圈上,上去扶了他一把,使他这病根儿没吐完,还留下一点儿。将来沾急、沾累、沾气,还要有个三次吐血。但是不要紧了!”老人家来到屏风后,大家伙儿陪着,看了看海川,号了号脉,说他没有别的病。其实现在童林就有些苏醒了。张三爷拿出三十粒丹药来,刘俊过来给师祖行完礼:“您把药赏给孙男吧!”老仙长问了问,才知道这是海川的大徒弟,名叫刘俊。便把药交给他说:“一天吃三粒,慢慢将养自己的气息,很快就好。”刘俊刚把药接过来,旁边有人说话:“道爷!我们这儿还一个傻孩子呢。他也吐了点儿血,您那药再多给我们留下几粒吧!”原来是傻小子于恒。尚道明赶紧把于恒叫过来:“于恒啊,快过来给你的师祖磕头!”尚道爷又对张三爷说道:“这是我收的一个小徒弟,帮着他哥哥童林干了很多的事。”“啊!无量佛,天真烂漫,很不错!”于恒说:“您夸奖了!师祖,我给您磕头。”“起来!起来!你说谁有伤啊?”“我们那个小侄子吴成,叫人家打吐了血。”老仙长又拿出三十粒丹药来,告诉刘俊,每天给他吃三粒,很快也就好。刘俊把药接过去,大家伙儿陪着张三爷又回到屏风前,自己落座。天已经不早了。年大人这才过来与张三爷见礼,叙述自己的事情。由于是朝廷命官,简单说也就行了。
张三爷坐了一会儿便说:“道明、道源、宝镜跟老筛海爷,我看你们几位把这事情给完结一下吧!贫道我要跟王爷、大人告辞,先走一步了。”王爷一听忙说:“哟!老仙长,您别走哇!本爵惦着这儿的事情完了,把您恭请到我的府下,我跟您一块儿近乎近乎,以增教益。怎么您老人家就急着走哇?”
“王爷,贫道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而且我还要追赶燕普他们。”这样,王爷不拦了,因为这于朝廷有利。“老人家,我可就不敢拦您了!什么时候您到我舍下去,我置办点儿素席请请您!”“王爷,来日方长!贫道告辞了。”
大家伙儿往外送,送走了老剑客爷张鸿钧后,尚道爷、何道爷、宝镜禅师和老筛海爷带着朴鹿,把西方侠于成、北侠秋田和侯振远都给叫过来了。尚道爷说:“这儿的事,我们不管了,你们几位照料一下吧!我们得回清真寺了。”
王爷想留他们几位也是留不住,人家老几位也走了。侯振远和秋田这才吩咐,让人拿软兜子把海川爷儿俩搭起来,徒弟们跟着回北城根王府海川的家。又恭请王爷和年大人也回府。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然后大家伙儿回转大栅栏双龙镖局。这个亮镖会就此完结。
老侠客们当中有一部分人回杭州了。还剩下一些人,估计三两天后,必要到安定门里北城根海川的府上去看看海川。刘俊这些徒弟们也不荒废学业,到了时候给师父跟师弟吃药。两三天后,海川就恢复多了。刘俊才把这场惊心动魄的事情跟师父都念叨了。师祖露面,铁条分双剑、惊走燕普,海川真后悔,这个事情自己会不知道。无奈!只得慢慢地将养着。几天后,老侠们来看海川,见他不要紧了,这才纷纷散去,各自回家。西方侠于爷跟北侠秋田、侯振远、黄灿、潘龙说:“我在杭州跟你们提的这件事情,我回去就要办。在太原府我有的是房子,我要成立太原分号,双龙镖局南北两号的太原分号。让黄灿、潘龙把帐目结起来,你们拿多少钱,我拿多少钱,咱们是三一三十一。”北侠说:“哥哥,这边有我们俩照料着,山西有您照顾着,将来这买卖都叫咱们做了。他们别的镖局子对您背地里能说好话吗?”“不管他!我是想让你侄子于秀阅历阅历,将来我一闭眼的时候我好放心!”
就在海川养伤的时间里,太原府的双龙镖局分号可就成立起来了。亮镖的这一天,老人家当众练了一套通臂掌。太原府的知府刘成刘大人亲自来给挂红贺喜。黄灿、潘龙亲自带着一部分人来帮着开了张。跟小莲花于秀见着说:“这分号经理就交给你了!将来咱是一本帐清。”于秀也就答应了。好在西方侠于成不在乎钱。把一部分老成持重有经验的镖师、伙计都给太原分号这边带过来了。因为这些人很有经验,能帮着于秀干点儿事情。于秀本人对这个还没有什么经验。
群雄散后,海川每日养伤。这天,吃完早饭以后,海川正带着徒弟们在客厅里谈论拳法。大管家何吉来了:“童教师!王爷请您过去。”海川回道:“好!我这就去。”“等等,带着所有的徒弟!”“行!让他们八个人马上收拾一下。”吴成的伤也痊愈了。这小伙子身体多棒呀,受点儿伤根本也不在乎。爷儿八个打府里出来,奔西院来到王府大门前往里走,敢情这里头有事啊!
原来,王爷和年大人参加这次亮镖会后,王爷就让师爷杨友之写了一个折本,详详细细把这一次亮镖会的经过都说了,好让皇上知道。王爷特别提出:幸亏有这些个不吃国家俸禄的英雄侠义参加这了场事,才未能让剑山蓬莱岛得逞。如果让剑山蓬莱岛真得了十三省的总镖头,在十三省立分会,招的一些高来高去的武林高手,那可就增加了剑山蓬莱岛的势力,于朝廷有碍。皇上看见这个东西之后留中了。
没想到,就在前两天,康熙天子驾坐养心殿,文武朝臣完全都在。上垂首是军机大臣达拉密、抱皇本的鄯启,下垂手是四司八处的都领事梁九公。大殿内当中一块金匾黑字:“正大光明”。皇上升了御座,有两架龙凤扇搭起来,在后面这么一遮。一边一个小太监,拿着金锁、提炉。炉内檀香缕缕,轻烟缭绕。文武朝臣都在外头按品级跪下。军机大臣达拉密把所有折本都呈上康熙皇帝,该批驳的批驳,该批示的批示,该留中的留中。留中就是不发,皇上看完,就搁在他那里了,别人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看来看去,发出了四川巡抚赵家林的专人折本,这是外联官的折本,康熙皇帝要仔细看看。看完以后,康熙就一皱眉。一件事:四川全省三年大涝,颗粒不收,老百姓吃草根儿树叶,也有饿死的。请朝廷派干员到四川开仓放赈,以解民困。还有一件事:剑山蓬莱岛皇兄富保臣势力浩大,羽翼丰满,整个儿的四川省从巡抚以下已经治不了啦,请皇上定夺。满清以“孝”治国,我哥哥私离北京到了四川,因为他不满意我做皇帝,而应当他做皇帝。这是当年顺治死的事情,到了现在我怎么说呢?得啦!我充耳不闻,只当听不见。
反正哥哥您在那里,小鳅不能翻大浪,您一个人在那儿折腾去吧,折腾到您死算完。没想到这一次赵家林的折本写得剑山十分猖獗,而且自己的皇子四贝勒胤禛也有过折本,提到蟠桃宫亮镖会。这两年事合起来看,剑山蓬莱岛的势力浩大,已经成了朝廷的心腹之患。皇上把折本往前这么一推,小太监捧起来交给八大朝臣的第一位,就是神力王额尔金。康熙皇上沉着脸说:“额尔金!你看看这个折子。”“是!”神力王打开折子看完了,举到自己的眉前,小太监过去捧上交给皇上。“奴才已经看明了。”康熙皇帝说道:“赵家林已经不是一次来折子提到这件事。朕原想我的王兄在四川,就是不算当年皇阿玛冥天之际废长立幼,越次传宗这件事,我做弟弟的也不好说什么。我们满清以‘孝’治天下,得啦,就让他任其自为吧。没想到,养痈成患!四贝勒前不久也过了一个折子,我已经给你瞧了,蟠桃宫亮镖会有这么一件事,看来反迹已明,他们要夺取十三省总镖头欲成大事。”“是!皇上明鉴。”
“额尔金,我想派个干员,一来到四川开仓放赈,以解民困;二来要查办剑山蓬莱岛。查有实据,立即铲除!当然,寡人不能过为己甚,但是这事情已经不能袖手旁观了。你看谁去合适?”神力者王爷是朝廷的重臣,一言九鼎,他说出话来皇上就要采纳。但是从秦朝说,如果皇上让宰相举荐个人,称了职,宰相可能要得些赏,如果荐这人不称职,坏了朝廷的事,就得杀了这宰相。历史上不是有这么一件事吗:范雎举荐郑安平伐魏国。郑安平是魏国人,跟着范雎一块儿来投奔秦国,郑安平在秦国做了官。范雎做了丞相,要派郑安平打魏国,郑安平故意打败了,又投了魏国。这件事情,就是丞相举荐郑安平,所荐非人。他破坏了朝廷的事儿,就把范雎的宰相大印夺过来。可见这是一件大事啊!现在康熙皇上问神力王,谁去合适?神力王要举荐不出人来,还算什么八大朝臣的掌班呢?神力王听了一愣神,认真想了一下,便道:“奴才想,礼部侍郎年羹尧到了四川可能有所作为,望我主明断!”康熙点了点头,琢磨琢磨年羹尧这人,认为还是可以的。“来,依卿所奏,让年羹尧进来!”“皇上旨意下,年羹尧随旨进殿!”小太监一喊,礼部侍郎年羹尧手捧朝珠来到殿中。不奉旨意您这三品官根本就进不来!年羹尧匍匐在御座前:“奴才年羹尧参见我主万岁!”“年卿,朕有意加封你为钦差,到四川开仓放赈,查办剑山,你可愿往?”年羹尧现在只不过是三品官,如果那么样一来,奉旨的钦差可就是头品官了,连升三级呀!但是年羹尧可知道亮镖会的事儿。”“奴才将下情禀奏我主。”“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皇上让奴才到四川开仓放赈,当然是赈济灾民。但是查办剑山实非容易!因为皇兄富宝臣在剑山势力浩大,剑山的大将们在梅花圈上动手,奴才亲眼得见,这是一。再说奴才的官卑职小,恐怕到时候质问于他,他也不服,我压不住他。不知我主龙意如何?”皇上点了点头道:“年卿,朕给你一百名亲兵小队,全副仪仗,圣旨一封,金牌一块‘代天巡狩如朕亲临’,再赐你上方宝剑。御赐三室,三品以上拜本参劾,三品以下先斩后奏,便宜行事。下殿去吧!”说完了一摆手散朝了。年羹尧出离养心殿,坐大轿出东华门回家。
年大人回来以后,文武官员有不少的前来道喜,年羹尧吩咐一律挡驾。
三天后,工部颁发下来了金牌,也就是八寸大小的一个鸭蛋圆儿,纯金打制。
上头印着御宝两条龙,正当间儿八个黑字“代天巡狩如朕亲临。”什么叫巡狩啊?相传春秋时候的齐国,宰相管仲与齐桓公论政,提出皇帝每年要出去四次。一叫春搜,以索不孕之兽;二叫夏苗,以除五谷之灾;三叫秋狝,行杀以顺气;四叫冬狩,围狩一告成功,所以叫巡狩。这金牌还有一个黄澄澄的金链儿,可以戴在你的胸前。不久,上方剑随着圣旨来到三条胡同年宅。
年羹尧香案接旨,受剑,把三宝供好,重新见礼。然后,年羹尧把祖先堂打开,自己烧香叩谢祖宗的庇护。这样,事情满完了。
年羹尧发愁,他不敢递谢恩的折子,一递谢恩的折子就要整理行装,择吉日上路开拔了。年羹尧在书房里发愁:我到那儿命就没啦!像燕普带的这干人来,谁暗含着给我一刀我也完!说死我不怕,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我死得不值啊!白白地送命。这些事情既不能跟父亲讲,也不敢同皇上诉说,只有心里难过。年福在旁边侍候着:“大人,怎么发愁啊?”“年福,你说我怎么能不发愁?”“大人,连升三级,身为钦差‘代天巡狩如朕亲临’,海外天子,站着的皇上,您有什么发愁的?”“你这个奴才!还跟我开玩笑。咱们爷儿们到了四川活得了啊?你不是没看见哪,亮镖会的事情你亲眼目睹。剑山只是来了这么十几个人,闹得北京城地覆天翻,惊动了我的师祖、师伯,这事情才完。这你没瞧见吗?!”“大人,奴才看见了。”“那你怎么说我为什么发愁呢,我就为这个发愁!”“皇上让您去,您就得去。”“当然,既做忠臣绝不怕死,但是我死得不值,我不愿上那儿送死!”年福笑着说:“大人,依奴才愚见,我看,您这是官运亨通,国恩家庆。您不会借朋友吗?您借个人来,跟着您去。”“我借谁去?谁愿跟着我一块儿去送死?!”
“您哪,您就去雍亲王府,借您的师弟,教师童海川。三月三亮镖会,童侠客爷一个人招来多少宾朋,把他们家的祖宗三代都招来了,他师父、他师爷全来了。您只要借童海川一个人,等于把童侠客的朋友、师父、师祖,也就是您这一门一户的前辈全借来一样!”“哎哟!一言提醒梦中人哪!年福你这奴才想得还真对,我要把童侠客借出来不是太好了吗?”“还是的,怎么会不成呢!”年大人兴奋地说:“马上备轿!”外头传轿,时间不大,大人换好了便服,带着年福、年禄往外走,拿着水烟袋,来到外边上了大轿。穿大街越小巷,一直赶奔北城根,进了阿斯门,往里头一通禀,里头传出话来有请。时间不大,大人带着年福、年禄进来了:“爷,亮功给您请安啦!”
“快坐下!”何吉、何春见过年大人,献上茶来,两人喝过一碗茶后,王爷可说了:“亮功,我给你道喜呀!你这一步登天,连升三级,由礼部侍郎这一变为出京的钦差,海外的天子啦!”“爷,您这不是跟我开玩笑吗?我这儿正发愁呢!”“有什么发愁的事?”“亮镖会的事您也在场我也在场,只不过来了剑山的一个军师带着几个人,到咱们北京城就闹得地覆天翻。这一次要到了四川,亮功的命就没了!既作忠臣不怕死,为朝廷死也应当。但是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我这么死比鸿毛都轻!”“你有这些事情,怎么不跟皇上说?”“嘿嘿,亮功不敢!”“哪儿的话呀,这也是实情么!”年大人看了王爷一下,就说:“不过,危险不危险全在爷这儿。”王爷不解地问:“喝!你这叫什么话?你升官你发财,怎么危险不危险跑我这儿来了?”“多新鲜呀!我跟您借个人。”“你跟我借谁呀?”“反正爷准办得到,一点头就成。”“你说吧!”“我跟您借我的师弟,您府上的教师爷,镇八方紫面昆仑侠童林。”“这——啊,借哪去呀?”“我保举他为随行委员办差官,帮着我到四川去一趟。”王爷一想:我可舍不得呀!这等于摘了我的心一样。
但是我不能推辞,年羹尧提出的题目大,帮着他查办四川去,这我敢拦吗?
拦他给我上份儿折子,皇上跟我要这人也得给!想到此,王爷就说:“亮功啊,这是海川的私事,本爵我不加可否。把他找来,他乐意去,就让他跟你去,他不乐意去,这个我也不管。”年大人心里明白,这是王爷有意推辞呀!
年大人便对王爷说:“童海川吃着您的饭,拿着您的工钱,是您府上的教师爷,您让他去才能去,您怎么让我问他呢?我问他也好,您把海川找来。”
“去,把海川带徒弟都请来!”大管家何吉把海川爷儿几个找到了。
海川带着徒弟一到王府门前,庄园处出来不少的人:“哟!教师爷,您好啦?您身体复原了,我们正想准备一桌酒席给您庆贺庆贺呢!”海川连连作揖:“我谢谢众位,真不敢当。托众位的福!我的身体早就好啦。”何吉在旁边就给拦啦:“好吧,你们有这心呐,哪天对了机会,我陪客。”“何老爷,您要陪客赏我们大家伙儿脸,好好好!”说了会儿话,小弟兄过来跟众位见了见礼,一块儿往里来。何春把帘子挑起来,爷儿几个往客厅里头走,王爷说:“海川,你来啦!”海川带着徒弟进来给王爷行礼,然后见大人,给大人行礼。大人一看这些小弟兄,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挺精神。看得出来,这些日子功夫大有进步。小弟兄往旁边一站,老弟兄坐下了,何吉、何春献上茶来,也在旁边儿一站。“海川,你病好啦?”“托您的福!好多啦。爷天天上那边去。”“是呵,我朝事太忙,没工夫看你去。海川,你知道王爷今天把你请来,是有点事跟你提提。”王爷在旁边搭茬啦:“海川哪!是亮功跟你有点儿话说,你好好地听听,做个答复。这件事情,我不能说什么。”海川纳闷儿:“大人,您有什么事儿啊?”大人把这件事情由头至尾一说。海川想:自己是个庄稼人,就知道春种秋收,土里求财,靠天吃饭。
人家大人借着王爷的金面拉巴我童林,要是帮着大人查办四川之事完毕,皇上高兴,我就可能得个一官半职的。到那时改换门庭,光宗耀祖,这可不错呀!但是海川知道这事自己不能答应,转脸看了看王爷:“爷,您说我能去吗?”年大人知道海川乐意啦。王爷心说坏啦,看起来这官儿真能引诱人哪!
王爷只能点点头:“大主意你拿,你愿意去就去,你不愿意去就拉倒!”王爷那意思:你可别说去。海川听拧了,认为王爷暗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莫误良机,便痛快地说:“好!大人,您赏饭吃,我童海川受皇上雨露之恩,必当涌泉答报,谁让我会这几下子武艺呢?王爷也愿意我去,我就帮着您查办四川。”王爷脸一沉:“对!你答应得太对了!”
海川明白了,王爷是不乐意。可覆水难收,海川赶紧找辙:“大人,我倒是愿意跟你去,为国家效力嘛。可无奈我这几个徒弟,功夫正在上进之期,我得好好儿地造就造就他们。如果我跟着您去,把他们扔在北京城,说真的,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个大人比我童林明白。”年大人心说:童林哪,你甭跟我来这手儿,我年羹尧是干什么的!你既然说出来了,这叫“金打佛口出”,说了就得算。“王爷,海川乐意去,我想您不能阻挡。徒弟们耽误不了学业呀,明天这就递本保举他们。海川作为随行卫员办差官,刘俊作为副随行卫员办差官,剩下的这些小弟兄,给您留下一个。把铁臂罗汉吴成留下,他家里头有钱,不在乎这个。其余的我都保举他们随行卫员。将来事成之后回到北京,都要做官。您看这不很好吗?”王爷一想:得!不但把海川给拐到里头了,连这帮徒弟都给拐进去了。这可怎么办?当然王爷绝顶聪明啊,他想得也很多很远:借我府里的教习,教习不也吃着皇家的饭吗?
如果年羹尧一张折子递到皇上那儿,皇上批准,我不也得让去吗!再说海川这不也为了朝廷大事吗!怎么能因私情而废国家大事呢?不如顺水推舟吧。
想至此处,王爷就说:“我看这么办吧!亮功说得很好,保举你们爷儿几个为办差官随行卫员,大小是朝廷的命官,皇上批准的,好好的干,咱们就这样吧。把吴成留下,给我解解闷儿,陪着我练练功,好在我会这几趟剑术,几趟拳脚。亮功,你也不必多说啦!今天晚上回去修折子,明天奏明皇上就可以啦。”
年羹尧知道王爷说的是真心话。海川也明白王爷的心思了。“大人,您、您多提拔吧!不过我先要把家里事情安置安置,王府我也得安置安置。我走了就没人保护王爷啦,让大家伙儿多辛苦辛苦。让他们几个弟兄先走,我随后赶,大人您看怎么样?”年羹尧点了点头:“王爷,您还得借我个人哪!”
“亮功啊,我这儿还有谁呀?”王爷心里不乐意啦,你怎么全给我借走呵?
“我把您这儿的师爷杨友之给借走。杨师爷手笔很好,而且心路也快。”年羹尧想得很细,童海川跟杨师爷都是王爷的近人,借海川,通过海川借更多的人,海川会武艺。杨师爷紧随在左右,一举一动王爷都能知道,就是请王爷放心。这点儿王爷没想到。“好吧!把杨师爷请出来。”时间不大杨友之来了,跟大家伙儿一见面,把事情一提,杨师爷也是义不容辞:“既然是大人赏饭吃,王爷,那么我就为大人辛苦一趟。不过我五十多岁了,长途跋涉是累一点,好在还有别人伺候嘛,可以的!”一切事情都说好了,年大人告辞。走的时候,让小弟兄明天一清早把简单的行李带着,雇辆车,赶奔东单三条胡同,到他的府里报到。
爷儿三个吃饭,千叮咛万嘱咐。小弟兄们高兴了,京师中哥儿七个做了官啦,这怎么能不高兴哪!回府以后,在家里安置安置。当天晚上师祖爷、师祖母给准备了一顿饭,为小哥儿几个饯行。第二天一清早,小哥儿几个各自带着行李,放到车上,来到东单三条胡同,到了年羹尧的府门前,不多时,打里头出来管家年福。“总管!我们哥儿七个来了。”“请进来!”吩咐底下人把东西都搬到东院儿,车钱开付了,带着小弟兄们一直奔上房。年大人昨晚上就修好了折本,一清早儿起来,梳洗已毕,在上房这儿坐着。小哥儿几个来到上房,跪倒行礼。大人一瞧,一个个容光焕发:“好!你们几个全来啦。”“禀大人,我们全来了!”“今后跟我一出北京城,就是公事啦,希望你们更规矩一些。”“大人,我们弟兄明白。”“好吧!年福呵,你带他们到帐房,一人领上十两银子,让他们置办些东西。三年二年的不定准回得来,让他们有家的给家里头送些钱去。然后带他们到马号,让号头给他们一人挑一匹马。杨师爷到了吗?”“还没哪!”正说着杨友之来了,大人往外迎接,到堂阶前,把杨师爷请进来。年福带着小哥儿几个走啦,领了银子可都成“老爷”啦。这孔秀哪受过这个:“唔呀!我是孔大老姨夫了。”
哥儿几个钱领到手,掖起来了。年福带着他们到马号去了。“王兴啊!”
号头王兴眨眼之间来到切近,单腿打千:“给总管大人请安!您有什么事?”
“这是七位老爷,随行卫员。要帮着咱家大人查办四川,他们七位老爷都很有本领,大人每人赏了一匹马,你帮着他们挑去!”说完年福走了。
年大人自己有一匹马。当年中举之后,家里的马匹不少。但是无论哪匹马拉来之后,年羹尧用手顺着马的前三叉脊梁骨往后一捋,到后三叉这一使劲,一摁马的腰板儿,这马“哗哗哗”地撒尿,年羹尧很有点儿生气。有一天,他在东单三条胡同东口带着年福、年禄,这儿站着,往大街上看,突然马路上过来一辆盐车。过去北京城的盐包都是席包,老秤五百斤一包,等于现在的二百五十公斤,既不好装,又不好卸;既不好搬,又不好扛。这辆车满载大盐,那年头路又不好走,可只套了一匹黑马,喷着白沫子,在路上走得十分快。大人一眼瞧见,传话让这马站住。大人来到跟前,问赶车的:“你拉盐哪?”赶车的一看这是官儿呵!便道:“我拉盐。”“车是谁的?”“车是我自己的。”“马呢?”“马也是我自己的!我这马倒是真能干活儿。”
“好!把车支上。拿支车棍儿把车支好了,把马卸下来。”赶车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啊,让卸就卸吧。把马站住了,鞍子取下来,这马四蹄淌汗。年大人就用手顺着马的脊梁骨一捋,到马的后腰这儿“啪”一使劲,这马前蹄一绷后蹄一躬,竹签儿的耳朵一立,鬃尾乱乍,“咴儿咴儿”地叫,一声嘶鸣,马得其主。大人摁了三下儿,这马也没撒尿。“把式你姓……”“我姓张。”
“噢!你家里拴着几辆车啊?”“就这一辆。一家六口人,指这一个车吃饭!”
“噢,你这马卖给我。”“呦!我这儿拉着半截车,怎么能卖给您哪?!”
“不要紧!你上我的马号里挑去,都能干活儿,我给你两匹马,这好不好?余外再给你纹银二百两。”“哎哟!我这马才四十两银子买的。您给我这牲口的口儿要好一点儿!”“这你放心!你自个儿挑去,什么口儿的都有。”
“那好啦!”让年福派人带着他挑马去了。不但挑了马,而且把套都带来了,就势拴到车上,让帐房给拿二百银子。把这匹马拉回来,交给号头王兴。把这马刷洗干净,一连三天,细麸子细料,让王兴亲自照料,这马立刻改样儿了。等禀报了大人,年大人到这儿一瞧,鞴好了鞍子,上去一骑才知道,这马脚程真快,走起来跟一阵风一样。年大人给这马起了个名字叫“立地滚风骓,卷毛狮子黑”按说带“骓”字的马,都是黑白花,这匹马是黢墨乌黑。
现在王兴给几位老爷请安。“啊,起来吧王兴!你领着我们挑马去吧。”
“几位老爷都怎么称呼?贵姓啊?”刘俊他们各报名姓,王兴带着他们来到马号。夏九龄机灵,一眼就看见一匹十分神俊的黑马,头至尾长丈二,蹄至背高八尺:“老兄,你把这马给我拉出来!”取了一份鞍辔,马上鞴好了。
杨小香挑了一匹枣红马,杨小翠挑了匹青马,司马良挑了匹黄骠马,穿云白虎刘俊挑了匹银鬃马,洪玉耳挑了匹黑白花的马,大家伙儿都高兴,都要在背上试试脚步。那边王兴跟孔秀打起来了。“孔老爷,您挑的这马不成!”
“唔呀,你这是什么话!孔老爷已经看上这匹马了,这马就归了我了,大人都赏我马嘛!你是个使唤小子,你就不同意?!”“嗨,您怎么说这个话呀!您挑的是大人的马,大人给您了,我有什么舍不得?可有一节,这个马不行。”
“为什么不行呢?不行我也要骑它!”刘俊他们都过来了:“王兴,你怎么瞧不起我们孔老爷?”“不是您哪!您看孔老爷挑的这匹马。”大家伙儿这么一瞧,说真的,这匹马可真有个相儿,菊花青,头至尾长丈二,蹄至背高八尺,紧毛梢儿冒亮儿,细七寸大蹄碗儿。“王兴,这马不很好吗?”“这个马呀,把大人都给蒙了!大人带着几个人到骡马市挑马去了,一瞧这马真够意思,把马带回来。没想到让马把式一压,坏了,没走儿,净颠,人骑上受不了。孔老爷非要骑,这不能骑呀!”“唔呀!你不要管的嘛,颠的我也喜欢。骑上还解闷嘛!”“那好吧,您喜欢我就给您鞴上!”大家都说,他自己喜欢就好。小哥儿七个每人一条打马的马棒,马号大门开开,各个搬鞍认镫上坐骑,马上加鞭。喝!马走一阵风,真有意思,顺东口一直奔东四牌楼就下来了。哥儿六个的马走起来跟一阵风一样,唯有孔秀这匹马只会颠:“唔呦!把我蹾含糊了。怨不得人家王兴说这马不成!”等哥儿几个回来以后进了马号,王兴带着人过来了:“孔老爷怎么样?”“王兴呵,你说得太好了!这马没有走,它净颠,把我的屁股都给蹾破了。”“您瞧我跟您说什么来着。人家行家给这马起了个名儿——蹾蛋青。”“唔呦!打你个混帐东西!”大家伙儿这乐呀。把马都拉到槽头喂上,回来给大人道谢。杨师爷已经来了,大人正与杨师爷说话。一见他们进来,就说:“好吧,你们小弟兄玩玩儿去吧!两三天后圣旨下来就走。”
第二天皇上的旨意下来啦,所有奏折上保奏的一切人完全都批准了。择了黄道吉日准备登程。起程这天,场面宏大,一百名亲兵列队排好,三座皇亭子摆下,年大人又把小哥儿几个叫来参见行了君巨大礼。然后参拜三宝,让刘俊、司马良、夏九龄三个孩子捧着三宝,安放在黄亭以内,圣旨、金牌、上方剑各一个黄亭子。年大人、杨师爷等众人来到外面,大轿早已备好,小兄弟的马匹、刀准备好了。行李车在后头,一百名亲兵前呼后拥。“肃敬”、“回避”的大红牌在前,全份执事。大人上了大轿,“呛啷”十三棒金锣同响,人抬轿起,金锣开道,四面清旗迎风招展。刘俊骑着雪霜白的银鬃马打着顶马,洪玉耳为跟马,两侧有亲兵紧随保护,孔秀在后头压着行李骑着“蹾蛋青”,穿大街越小巷,出彰仪门。敢情文武各官奉圣旨都在天宁寺这儿准备给大人饯行。大人的轿来到天宁寺,下了轿,大家伙儿下了马。文武各官说了几句吉祥话,把酒献上来,大人立饮三杯,一摆手这才分手,文武百官回城。大人传话去,撤大轿,换行轿,人马杂踏,顺着官站可就下来了。满清制度七十里地一大站,三十里地一小站。该什么地方打公馆,在什么地方打公馆,该什么地方打茶间,在什么地方打茶间。年大人按照官站,饥餐喝饮,晓行夜宿,小弟兄哥儿七个小心翼翼地保着驾,越走离京城越远。不日,来到了保定府管辖下的清苑县境,离北京城三百里路。
清苑县正堂,两榜进士出身,爱民如子,明镜高悬,姓丁叫丁开甲,带着手本,还有合城的文、武举监生员,在道边跪接。大人把手本留下,问道:“公馆打在何处?”丁开甲禀报:“东门里一个大店房。”“既然如此,头前带路!”文武官员、合城举监生员陪轿一直到东门里。大街上拥挤非常,热闹至极。东门里路北四层大殿,悬灯结彩,十分富丽堂皇,门口上垂首贴着金报,当中的大红纸上书“查办四川钦差大人年公馆”。鞭炮齐鸣,大炮轰响,大人的大轿落平,三座黄亭子搭到正院,也落平了,亲兵小队里外接岗。小弟兄陪着大人往里走,一直来到上房。刘俊、司马良、夏九龄三个人把三宝请到上房供好,点燃檀香,大人先行罢三跪九叩君臣大礼,往旁边一站,小弟兄过来行礼。年福、年禄、杨师爷都有人照顾,小书童福儿在上房伺候大人。大人传谕:所有清苑县合城文武官员、本地士绅、举监生员,一律挡驾,单命清苑县正堂丁开甲进厅回话。
时间不大,丁开甲挑帘栊进来:“丁开甲见驾。”随之赶紧往后一撤步,正冠甩下互行袖子,往前一抢身,匍匐在地,肘膝前进,行三跪九叩君臣大礼。“清苑县正堂卑职丁开甲,参见大人!”“贵县免礼平身。来!看座位。”
早有差人搬过了座位。“大人在此,焉有卑职的座位。”“坐下好讲话!”
丁开甲偏身坐下。年大人上下打量,看过他的履历,这是两榜进士出身。丁开甲在五十岁上下,黄白净子,微留短髯。头上戴着红缨帽,腰里系着凉带,外罩马褂,四方的补服,上头是文补七品鸿敕鸟补子,五分底儿的靴子,真有个样儿!“贵县,本钦命这次奉旨出朝,到四川开仓放赈,蒙圣恩赐我圣旨、金牌、尚方剑,代天巡狩如朕亲临。三品以上的官员拜本参劾,三品以下的官员先斩后奏。准本钦命便宜行事,要代理民讼。如果你本地有不奉公不守法的贼匪顽民,势力攸关你惹不起的,跟本钦命谈一谈,本钦命给你做主。你懂吗?”“是!谢过大人。自从学生到任以来,仗着圣天子的洪福,年大人的虎威,咱们保定府清源县境界还没出什么大的案情,确实是安静如常。”“噢,那很好!贵县忠于职守,本钦命定要保举。看茶!”年大人的意思是“送客”。丁开甲站起来道:“卑职谢大人栽培!大人仆仆风尘,一路劳乏,您早些休息,卑职告退。”“好,贵县,回衙理事去吧。明日清晨,伺候本钦命登程!”丁开甲往外退,退到门口儿了,挑帘栊转身出去。
丁开甲回到县衙,晓谕武将兵勇,严加防范。年大人换好了便服,把师爷请来,一块儿擦脸、漱口、喝茶。预备吃饭。吃完饭说会儿闲话,办些例行公事,师爷他们告辞走了。这个时候,一挑帘儿进来仨人,司马良、夏九龄、洪玉耳。小哥儿仨进来给大人请完安,往旁边儿一站,十分规矩。“喝!你们哥儿仨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奉我师哥之命,恐怕大人您闷得慌,我们小哥儿仨来陪伴大人。”“噢?好哇!”大人问玉耳是什么地方人,答言:“我是湖南桃源县人。”“噢,你们那地方风景很好哇,世外桃源嘛!陶渊明老先生作的《桃花源记》,说的就是你们那地方。”“大人您知道的真多。不错!就是我们那儿。”天已经到了定更,年大人对他们说:“好吧,你们三个在外边,那儿有茶。我呢,到里间屋休息。”这样,伺候大人到里间屋。
小哥儿仨来到外间屋,把隔扇门对好,吹了灯。司马良在上垂手,夏九龄、洪玉耳在下垂首,在桌上盘膝打坐,闭目吸气养神。
天交二鼓,突然间衣襟带风的声音,从西房上就下来了。仨人全把眼睛睁开了,彼此看了一下。再听院中“嚓嚓”有响动,直奔上房来了,有人亮匕首向隔扇门的插管。隔扇门并没插,慢慢地开了,这人在门槛这儿蹲着。
仔细瞧这人,青绸子绢帕缠头,一身三串通口夜行衣,寸排骨头纽儿,兜裆裤,绒绳勒住狮子绊,斜插柳背着纯钢三楞蛾眉刺,脚下薄底靴子。这人蹬着门槛儿往里瞧,拧臂膀拔下三楞峨眉刺,刚要往里走,玉耳低声说话:“大胆贼人!竟敢来到公馆行刺钦命大人,尔往哪里逃!!”有这么一句话:“强贼怕弱主”。这人才发现这儿有仨人,垫步拧腰奔当院,玉耳一伸手“嚓楞楞”把刀就亮出来了,也跟着飞身形出去。司马良、夏九龄也蹿出去了。玉耳一亮刀,往前一扑身,这左手刀就到了。这个贼人上步一闪,往下一矮身,递刺就扎。玉耳拿左手刀背一挂他,反刀一劈,贼人往下一低头,玉耳卧腰一脚把这贼人就踹出一条儿去。贼人好快的身法,“就地十八滚”,“咕噜噜”出去,“鲤鱼打挺”起来就跑。司马良“哗啦啦”一抖链子锤,高声喝喊:“你往哪里走!”涮锤就砸。夏九龄链子橛也拽出来了,“哗啷啷”一抖,三个人三吊角就围上了。“呛啷啷”报警的锣声响啦,官人“呼啦啦”
往里走,灯笼火把亮子油松,照如白昼,把大人这院里就挤满啦。正这个时候,刘俊飞身形打夹道儿过来了,后头带着小哥儿仨,各自亮家伙。孔秀一攥摇山动,在自己袄袖上背背,“唔呀!大胆的贼寇嘛,竟敢来到公馆行刺,孔大老姨父要你的命哪!”蹦过来用摇山动奔贼人就扎。贼人闪身躲过去,急架相还。小香、小翠各自亮刀,刘俊亮出链子橛,小哥儿七人把这贼人给围上啦。要说这贼人可不软!虽然刚才动手吃了亏,但他明白过来后,闪展腾挪,把这蛾眉刺就施展开了,真是瞻前顾后,闪左防右,指东打西,神出鬼没。大人已经睡沉了。突然听见玉耳在外头喊,知道是来贼了,便穿好衣服,摸黑把剑摘下来,拔剑出鞘,也出来了。年大人借灯火之光一看:哎呀!
小哥儿七个如同正月十五走马灯一样,刀光剑影,步履沙沙。这个贼人好厉害呀!大人瞧着瞧着,觉得这个贼眼熟。噢!想起来了,三月三亮镖会,铁罗汉吴成力胜十杰,他就是第九个——红毛秃头狸子马俊。
原来,亮镖会上燕雷被打,回到西胜镖局,燕普给他治伤,叫诸葛健先带人回山,自己照看燕雷。由于伤势不轻,一晃就是半年哪。燕雷的伤好了以后,已回四川去了,燕普也准备过几天回山。这时,鲍古得到消息,说童林师徒八人保年大人四川放赈,立即案报燕普。燕普一想:他们师徒八人前往四川开仓放赈,不是一般地救济一下灾民,而主要的是,三月三亮镖会上夺取十三省总镖头没成功,我们叫朝廷给注意了,这对我剑山蓬莱岛十分不利。想到此,燕普把鲍古和鲍图叫过来说:“我走后你们俩人可要多加注意!
你们邀请剑山的人来夺镖头,唯恐顺天府找你们的麻烦。”鲍古说:“不要紧!您放心,我们有得是钱。不过,老军师,有一点儿事情直到现在晚生不明白。”什么事情啊?”“现在燕二将军已经痊愈回山,您老人家的心也静下来了。晚生请问您,这亮镖会上,您老人家一个人力敌群雄临危不惧;可后来来了一个道爷,您就带着我们跑回来了。他是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呢?”
燕普叹了一口气说:“鲍古呀,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他是江西信州龙虎山玄天观的观主,太极八卦术士张鸿钧。弟兄四人他排行在三,他们是大清国的四大名剑。要说山人怕他,我并非怕他。可在当时,我已经跟众群雄动手多时,精疲力尽了。如果当时我不走,张鸿钧必要与我动手,那么,山人我是甘败下风。为此,激流勇退我才回来。”“噢!原来是这样。”燕普身边没什么人了,只好把红毛秃头狸子马俊和一棵苗儿秃头义士马亮叫过来道:“年羹尧出都奔四川与我剑山大为不利!给你们爷儿俩一个密令,请你们协助办理。一路之上,瞅机会最好把年羹尧刺死。”马俊、马亮答应下来:“老军师,你只管放心!”燕普这才回山。
这马家叔侄是燕普请的,他们不是剑山的人。燕普他们走得快。回山以后,当天晚上就在九兽鹤天亭内君臣密议,马上把这件事情禀明英王。云台剑客又派了四拨儿人下山:一拨儿是风中芙蓉南宫利、谢瓣莲花魏九成、云中风韩猛,直入陕西,设法沿途行刺年羹尧。第二拨儿,阴阳判官斐文带着花面判官斐武、矬脚兔子童威,在半路打截,不让年羹尧进四川。第三拨,仙人手丁寿、玲珑手陆英、追魂太岁贺汝龙。这三拨走了,燕普还不放心,又跟自己的大师兄说:“哥哥,我派这三拨儿人,再加上马俊、马亮一共是十一个人。但是镇八方紫面昆仑侠童林保护年羹尧,要置赃官于死地,恐怕也是力量不够呀!小弟打算请您亲自去一趟,如果您去陕西,年羹尧绝无生路!”无形剑客万俟羽修点头:“无量佛!愚兄情愿前往。”第二天,万俟羽修把量天尺包袱往身后一背,一系麻花蝴蝶扣,戴好银两路费,老仙长从剑山蓬莱岛也下来啦。这一来,钦差大人年羹尧就万分危险了。红毛秃头狸子马俊和一棵苗儿秃头义士马亮一商量:“现在老军师已经回山啦,交给咱们爷儿俩的事怎么办?”马亮说:“孩儿呵!我不能跟你在一块儿,咱爷儿俩各行其事,就看咱爷儿俩谁能成功。”“好吧!”爷儿俩从北京城也出来了。红毛秃头狸子马俊手黑心狠,到了彰仪门外找个地方藏起来,等着年羹尧离开北京。果然没出几天,大人离开北京啦。天宁寺饯行以后,饥餐渴饮,晓行夜宿,非止一日。马俊总没有机会下手。今天到了清原县,马俊提前来到县城。
县城里很热闹,路北的公馆里悬灯结彩,戒备森严。路南斜对过儿,有个饭馆儿,马俊可就进来啦。伙计问:“爷台您吃饭哪?您上楼吧。楼上看座!”来到楼上靠着窗户,打开楼窗十分凉快,正能瞧见公馆门前的一切。
马俊吃着喝着,时间不大鞭炮齐鸣,年大人到了,文武官员潮水一样迎接大人进了城。大人下轿,小弟兄保着往里走,马俊看得真。吃完饭,天已经黑下来了,马俊出了饭馆儿,围着公馆绕了一个圈儿。然后出城了,找了个大树林儿,盘膝打坐,闭目吸气养神。一觉醒来,初鼓已过,换好夜行衣,把三楞蛾眉刺别上,匕手插进靴筒,奔城门来了。塌身形,走矮式,鹿伏鹤行,一直来到护城河,“燕子三抄水”飞身形过来,施展功夫上了城墙。顺城墙里边儿往下看,万家灯火已熄,百姓都入了梦乡。长街上三三两两巡更走夜,加班加岗,戒备很严。马俊飘身下来,隐蔽身形转到公馆后边,越墙而入来至西房上,扒中脊往下看,顺横眉子一瞧:年羹尧跟小弟兄三人正在说话,说完话大人奔里间屋,时间不大灯全灭了。仨孩子他不在乎。来到西房后坡等了一会儿,轻簌簌,静落落。这才长腰下房,衣襟带风被三小听见了。当场动手,洪玉耳把他踹了一个跟头。他心说:哎哟,这小东西能耐不小哇!
到现在七个人围住马俊,那力量可就大了。但这七个人都惦记着自己,就忘记配合了。马俊一看,就要趁虚而逃。他瞧孔秀的功底不如人家几位,准备从这儿突破。只见红毛秃头狸子马俊往下一坐腰,拿这刺“唰”一下,贴着地皮就是一个“金龙搅尾”。大家纵身形出来,马俊猛一长身,恶狠狠地奔孔秀扎来了。“唔呀!这个混帐东西奔我来了。”孔秀把摇山动往外一支,跨步闪身一躲,马俊就势一脚把孔秀踹了个跟头,拔腰上了西房。刘俊、司马良、洪玉耳也跟着“噌噌”上了房。再瞧红毛秃头狸子马俊,越脊后坡,眨眼之间蹿纵跳跃跑了。刘俊他们没敢追。因为他们往前一追,马俊要返回来呢,就于年大人十分不利了。刘俊哥几个从房上下来,把军刃收拾好了,又问了问孔秀怎样。孔秀说:“没事儿!他只不过踹了我一个跟头。”
大人转身回了上房,把宝剑还鞘。这时有兵丁进来禀报:“禀报大人!清苑县正堂丁开甲在门外待罪,候谕求见!”大人把脸往下一沉:“来啊!传他进来。”时间不大,丁开甲进来了,脸色苍白,大辫子在后头一垂,伸手把帽子摘下来。这帽子是官级,一摘帽子就等于乌纱帽丢失,这官就没了。
丁开甲哆里哆嗦跪在门坎里头:“清苑县下官丁开甲在大人面前请罪!”大人把脸往下一沉:“丁开甲,本钦命昨日来时,也曾问过于你,你道本地面都是奉公守法之人,百姓安居如常。那么,这个贼人是从何处而来?”丁开甲心说:您不来的时候,我们本地面没这事儿,他要刺我我早死了。看来这是您带来的贼,您官大一品,您说什么是什么。“今给你半月限期,设法拿住行刺的贼人,将功补过,将来本钦命还是保举于你。如果逾限不能拿获贼人,分明尸位素餐,贵县你听参吧。”“是,下官遵命!”年羹尧一摆手,丁开甲下去了。丁开甲立刻来到自己的县衙内,吩咐一声连夜升堂。“呛啷”梆点一响,三班皂吏分立两厢。丁开甲秉公一坐,抓过扦来,唤过红名班头,“啪”一下,这扦就扔下来了:“今有大胆贼人,公馆行刺,给你们五天期限,必须要设法把贼人拿住。”说完一摆手,散堂,三班人役抓瞎了。转身下去,也别管是官衣、便衣,就在清苑县城里城外,庵观寺院、大小旅店、客商热闹场所明查密访,严厉查寻。
这时候,小哥儿七个都站在大人面前,觉得脸上无光。年大人看了看他们就问:“七个人看出这贼人是谁了吗?”“禀大人,我们看他十分眼熟。”年大人点点头:“对了!在梅花圈上你师弟吴成力胜十杰,那第九个红毛秃头狸子马俊不就是他吗?”刘俊心说:这大人眼力可真好,记性也真好,没想到隔了这么长时间,他还记着哪!看来大人在梅花圈动手的时候,每一个人他都注意观察啊!刘俊忙道:“大人明鉴,确实是红毛秃头狸子马俊。”大人接着说:“像马俊这个能耐,你师弟一个人胜了他们十个。可相反,今天晚上你们七个人就拿不住一个。看来,你们七个人都是酒囊饭袋!”刘俊的脸蛋臊得跟大红布一样。大人连连摆手:“你们几个人下去吧!”给轰出来了。小哥儿几个都觉得没脸见人了,回到差馆房。刘俊心说:我父母都没了,身无立锥之地。白马河甘家堡真假童林相会,我跟了师父才有今天。实指望这次随大人到四川,三年五载立点功劳回来,安家立业。没想到刚到清苑县就出这么大漏子。这往后离四川越来越近,贼匪猖獗,可怎么得了啊!师父在这儿我管不着,师父不在这我得管哪,我是随行卫员办差官哪。刘俊心里难过,夏九龄也难过。心说自己无父无母,跟着师大爷司马空练艺十二年。现在跟着师父,指望将来寒门三级浪,平地一声雷,我夏九龄查办四川回到北京,大小熬个官,光宗耀祖。看来前途蹭蹬,十分黯淡哪!第二天早上起来,梳洗已毕,夏九龄跟刘俊商量:“师哥呀,大人看来走不了啦!咱们得拿那红毛秃头狸子马俊。别看大人让本地面的官人去拿,那是样子货,根本拿不着。我想咱们七个人分成七条道,咱们从正东来的,这条道就算了。我夏九龄奔西北找一找。”“唔呀!我奔正西找一找。”杨小香认承了西南,杨小翠认承了正南,洪玉耳认承了东南,刘俊认承了东北,大家伙儿分开了,各管一面。
单说夏九龄出了西关,带了点银两。他心说:看来昨天晚上的事老百姓都知道了。老百姓认不出来我,我不寒碜,马俊能认不出来我吗?贼人不好访啊!九龄各地查看,一个上午离开清苑县城,往西北走出近二十里路去。
天交中午,走得又渴又饿,小英雄抬头看,前头出现了一个村镇。来到村东口,瞧见村口有一个石碑,石碑上有三个大字:“金官屯”。进了金官屯,路南有个两层楼的小饭馆,字号叫“蓬莱春”。夏九龄无精打彩,挑帘进去。
伙计上来问:“少爷,您吃饭哪?您到楼上吧。”楼上南北楼窗开着,十分凉快。农村的小饭馆,有七八个座可以了。夏九龄捡北边坐下:“伙计!你给我配几个菜,来半斤酒。”“您吃什么呀,爷台?”“烙四张家常饼就齐了!”时间不大全给端上来了。九龄满满斟上一杯酒,端起酒来喝了一口,想起自己前途蹭蹬,心里很烦,刚做官没两天,就出了这么大的漏子。将来师父来了,大人一句话,还不把我们都打发回家呀!如果没有这件事,我还愿意在北京练功。有了这件事,再把我们送回北京,在王爷面前都不好交待。
多丢脸哪!刚当了两天官,叫人家给休回来了。没能耐,给师父也丢脸哪!
他把这酒杯往下一蹾,“啪”的一声响,“唉!”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时候,旁边也有一位“啪”地一蹾酒杯,“唉!”长叹一口气。夏九龄可就不乐意了,心说:我在这小酒馆里,心烦,唉声叹气,你干嘛学我?你这是讽刺我啊!九龄这么一瞧:那边也坐着一个小孩。十八九岁,梳着冲天杵的小辫,前发齐眉,后发披肩盖梗,圆乎脸,尖下颏,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虎虎实实,看着就那么俏皮。身上穿着蓝绸子长衫,腰里煞着绒绳。白棉布补充子汗衫,薄底“福”字履鞋,看起来在家里养得很娇。
这个小孩摔了酒杯,叹气完了,他感觉到不大合适。人家在那摔酒杯叹息,我为什么摔酒杯叹息哪!一抬头看见夏九龄正瞧他呢。也是前发齐眉,后发披肩盖梗,梳着冲天杵的小辫,一身宝蓝,长得也很俊。自古惺惺相惜,这小孩脸一红。九龄一抱拳:“朋友,我摔酒杯叹息,因为我有心事,你干什么也摔酒杯,也叹息啊?又不是人家这饭馆有这种规矩,不叹息不算吃饭的。你这不是对我讽刺吗!”“兄台,您千万千万别这么想!摔了酒杯,我很后悔。因为兄台您有心事,不瞒您说我也有难言之隐啊!所以我摔酒杯,由衷地叹息。这都是时逢恰巧,我对不起您!”“好,你有心事,我也有心事,咱俩为什么不上一块喝来?”“那好极了!伙计,把我这份端他桌上去。”
连酒带茶全端过去了,小哥儿俩坐到一块儿了。夏九龄问:“没请教你贵姓啊?”“我是本地人,在这儿往正北八里地,有个小村叫邓家堡。我们老家不是这儿的人,听我父亲说我们老家是山东平阴县人。”小孩通名姓,小英雄夏九龄大闹风云庄,捉拿马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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