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北口外丢镖结义气 护国寺收徒惹是非
上回书说到:四剑客三次试绝艺,海川从清真寺告辞出来,往北低头而行,想起清真寺四位前辈比试,十分惊险。这筛海爷的点穴铜蹶尚且不翼而飞,看来武林的高人太多呀,赶紧回家吧。猛然迎面有人叫他:“师父。”
海川一看,正是大弟子穿云白玉虎刘俊。海川忙问:“俊哥儿,你来干什么?”
刘俊行礼然后站在旁边:“师父,您快回家吧,有位教师父来咱家,把我师弟们都打啦,还在家里等候您哪。”海川一听,这是怎么回事?看佛敬僧,我童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也应该等我回去呀,为什么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投井下石,把我徒弟都给打了?这太不像话!”刘俊哪,怎么回事?”“师父,咱们爷儿俩一边走,我一边告诉您得了。”爷儿俩一边赶紧往前走,一边急着谈事情,穿大街越小巷赶奔雍亲王府自己的家。刘俊把事情谈了,海川一听恍大悟。
这几天,海川不是常往外来吗?三出前门呀。这徒弟们当中不一样,杨小香、杨小翠、洪玉耳、孔秀,甚至于铁罗汉吴成,这些人都能安下心来,跟着师哥练功。可是,第一个不安分的就是这个夏九龄,他总爱惹事,还撺掇司马良:“咱们来北京这些日子了,你我都是江南人,北京的五坛八庙皇王脚下,咱们都没逛过。说真的,师父今天不在家,咱们逛逛去。”司马良摇头说:“你呀,省点儿事吧。别让师哥为咱作难了。师哥不依咱吧,好像做哥哥的管咱太紧,又不是咱师父;依咱吧,到外头,你就不同自己了,万一出点什么事,师哥为我们受责。依我说呀,好好地练功吧,师父的能耐咱们要下劲学呢。”“二哥,练功也不在这一天吧!真是的,再说咱们也没闲着,师兄弟从功夫上比一比,咱也不落在别人后头,我们素常素往也是刻苦用功嘛。今天趁师父不在家,我们出去玩一玩,看一看,逛一逛,很快就回来,师父也不知道。”架不住夏九龄死说活磨呀,时间一长,司马良到底让夏九龄说服了。他俩从几岁上就在一块,每次都这样,司马良就得归顺,这回又成了顺民。
小哥儿俩收拾好了,来找刘俊,刘俊问:“你们两干什么去?赶紧到场子里练功。”九龄乐呵呵地说:“师哥我们跟您提点儿事。我们从扬州来到北京这么长时间,净练功了,师兄和师父督促得严,不得空闲。我们哥儿俩今儿打算逛逛大街去,一会儿就回来。师哥你给我们遮盖着点儿,师父来了,您别提,可以吗?”“二位贤弟呀,这不是让哥哥我为难吗?北京城藏龙卧虎,别说咱哥们岁数小,但都有一手好功夫,万一你给师父惹点儿祸,就对不起师父。当然,师父收徒弟一场,还怕惹祸吗?但咱们要让师父为难,就不算孝顺的弟子。师弟呀,你们两人还是好好练功得啦,让你们去了,哥我怕你们惹事。”“您怎么也这样说呀?咱只是没上过北京,想开开眼,不管到哪儿,眼睛不睁开,有什么事咱们只当没瞧见,耳朵塞上点儿白蜡块儿,听见什么信儿了,咱们只当没听见。师哥,您给我们一会儿假得了。”两人这么一磨,刘俊也想:我这做师哥的,人家又先进门,够尊重我的了,应当让师弟们去活动活动。刘俊便说:“好吧,给你们点儿钱。”夏九龄马上拉住说:“我们哥儿俩都有,这您放心得了。”哥儿俩高高兴兴地打府里出来了。小香、小翠、玉耳这仨都噘嘴。小香嘟哝着说:“兄弟呀,你们哥儿俩都去了,不带着我们。”其实玉耳倒挺明白,五个人一齐走,要了命师哥也不会批准,去俩还能凑合。他们哥儿俩出去没事,过几天,咱们再告假。
哥儿俩出来以后,上哪儿呀?离开王府到富贵巷,就发愣了,京城地方太大。走到成贤街口,由南往北过来一个老头,一拍两人的膀头:“二位少爷,我也在柏林寺住,咱们是街坊,你们不是雍亲王府的吗?”“是呀,大爷。”“你们俩怎么出来了?”“老大爷,我们没逛过北京城,因为我们是扬州人,离这儿太远,您说北京城哪儿的集市最热闹?”“什么集市呀?”
“您看我们乡下都有集市嘛,做买做卖,卖什么东西的都有呀。”“噢,您是问这个呀。”老头一听,哈哈笑道:“北京可有大集,我告诉你们,初一天齐庙,初三土地庙,初四花市集,五、六白塔寺,七、八护国寺,九、十隆福寺。”哥儿俩一算计今天正是护国寺。夏九龄便问:“哎,老大爷,那我们跟您打听打听,怎么走呀?”“嘿嘿,两位少侠客,你们出成贤街西口往南,过了后门桥,走龙头井,斜着往北奔定阜大街,到定阜大街远远地就看见护国寺了。”小哥儿俩听完老大爷的话,道了谢就奔着那条道走去了。
一路之上,繁华似锦,这是都城啊!等来到定阜大街远远地望见了护国寺,这是个大庙呀。来到大门口,善男信女烧香还愿的人很多,人群稠密拥挤不堪。山门都开着,上头有一块匾额,书写着“敕建大隆善护国寺”几个金字。小哥儿俩也跟着人群进去啦,头层殿完全都是针蓖棚儿。什么是针蓖棚儿?就是卖针的、卖蓖子的。那年头,单有这么一种人,男人群里不走,女人群里打晃晃,上一眼,下一眼,品头论足偷看妇女。瞧着这些人,小哥儿俩就觉着别扭,但小哥儿俩不敢多说话,再说哥儿俩出来是师哥特意恩准的,我们不能给师哥找事,更甭说师父了。这么着,小哥儿俩可往后走来了。
来到二层殿,这里都是说书的,唱戏的,打把式和卖艺的,还有摔跤的。三层殿,都是卖花的,卖烟粉的。再往后四层殿,热闹极了。小哥儿俩逛的是口干舌燥,便来到西边的塔院,这里人也不少,前面有个大茶馆,盛友如云,高朋满座。夏九龄说:“二哥,我走得挺渴的。”“你渴了,我也早渴了,咱喝点茶去。”这样,哥儿俩来到茶棚,找了一张桌坐下,伙计赶紧过来,拿着茶盘子问道:“二位少爷,喝点什么茶?您自己带茶叶了吗?”“没有带着,你随便给来点儿茶,端两盘干鲜瓜子就得。”时间不大,人家把茶沏好了端上来,瓜子也端上来。小哥儿俩一边喝着茶,一边嗑着瓜子,高高兴兴。就在这时候,旁边有人说话:“哎呀,这两天我高兴得没法说了,你知道我为什么高兴呀?”“我不知道呀。”“告诉你,练完了功以后,你们全走了,师父不让我走,让我收拾场子,搬搬板凳擦擦军刃,多干点活儿。我有心不愿干,干吗我练功,还管这个呀?敢情师父暗中都教给我绝艺了,这绝艺这两天练得这熟啊,我想施展施展,可惜没有对手。您知道我这绝艺是什么?”“我哪儿知道你这绝艺是什么?练练我瞧瞧。”“哎呀,哥哥我不能练呀!我要一练叫你学会,那怎么行啊。这绝艺是秘不传人的。”“兄弟,这话说远了,前些日子你知道师父让我完了事不叫走,叫我收拾收拾东西,然后师父把我叫到屋里,已经提前教给我绝艺啦。哈……你知道吗?”“哟,真的。师哥,您学的什么绝艺啦。您练练,我开开眼。”“可是师父也跟我提了,不让我到处边显耀,兄弟你不是外人,这样吧,我先练练,你瞧着,接着你再练。”“好吧。”司马良、夏九龄在旁边,一听就明白了,练功的。
一看这二位都是四五十岁,穿着打扮也跟别人不一样,这两人都穿着白棉绸的汗衫,腰上没煞绳儿,大褂在边儿上放着,脚底下是螳螂肚的靴子,靴子上头扎着五毒,蜈蚣、蛐蜒、蝎子……全有。再往这身上看,两人的身板挺好,都是新剃的黢青头皮,五股三编小辫儿盘在脑瓜顶上,在太阳穴这儿,辫穗儿搭拉下来。两道肉杠子小眉毛,两只趴趴眼儿,趴趴鼻子,三角菱口,一嘴碎芝麻牙,一对锥把子耳朵,青胡子茬儿,脑门上挤着好些个红点,都是什么对大天呀、闭十呀、天杠、地杠呀,虎头钻九篓啊,尽点的是这玩意。
左右太阳穴贴着两贴太阳膏,一贴蓝纸儿,一贴红纸儿。喝!这二人长得狗性气,一瞧就不是好东西。
原来他们的场子就在塔院西北角的月亮门里头。这有一片房子,就是师父开的把式场,师父教他们。这俩一个王虎,外号叫滚地雷。那位姓赵,叫龙,也有个外号叫净街神。他们都是吃仓的人,在当地就是混混儿,出来就横着,指着打架吃饭。什么打群架呀,打疯狗呀,骂傻子呀,踹寡妇门呀,刨绝户坟呀,哄哄小媳妇、大姑娘上庙呀。一句话,就是沾点儿小便宜,干点儿嘎咕事。这会儿,两人又逞能呢。玉虎说:“哥哥,我给你练练师父教给我的绝艺。”他说完了以后,往这一站,骑马蹲裆式,两只胳膊往前一伸,龇牙咧嘴,就这样,然后一调脸,双拳又往前这么一伸,“嘿!”两下练完了。赵龙一瞧,“这叫什么功夫?”“这您不懂,刚才那是老虎大张嘴,绝艺呀!”“噢,现在这下呢?”“现在叫张嘴的大老虎,专门吃人哪!”“哈……你这能耐跟我比起来,可就差远哩。”“那么哥哥,你练练,我瞧瞧。”赵龙站起来,两只胳膊顺着左、右两臂往前一伸,跟着一转身,两只胳膊又伸出去了。”“哥哥,您这叫什么?”“我这也是两招呀,刚才那招叫一条扁担。”“那么这招?”“叫扁担一条哇。”司马良、夏九龄这个乐呀。夏九龄一仰脸儿,嘎嘎地乐出声了。
王虎、赵龙一听有人笑,可就不乐意。再看司马良和夏九龄,原来是两个小孩。一个梳着双歪抓髻,前发齐眉,后发披户盖颈;一个梳着冲天杵的小辫,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这王虎冲着赵龙一努嘴:“看见啦,沾点便宜。”
王虎说着话就过来了:“二位学生,下学啦?哥儿俩出来逛庙喝茶呀?伙计,茶钱回头我候了。”这回王虎就得着苦果子了,夏九龄“啪”一拍桌子:“你是什么东西?想找我们哥儿俩便宜。用你候钱这茶还能喝呀?喝茶,小太爷有钱。”“喝!我们俩练功你们乐啥?”“练得不好,就兴人乐。练得好,我们还要学呢。可惜你们这老虎大张嘴,张嘴大老虎,人家老师父不过蒙你们点钱,你们家也没供过文武圣人。”夏九龄这小孩够损的:“你们家没人读过书,没人练过功,文武圣人都不从你们门口走!”哎哟,好小子,竟敢揭我们哥儿俩的短儿。哥哥,过来!拿你的一条扁担揍他,我拿我的张嘴大老虎咬他!”王虎说完奔前一赶步,左手一晃面门,右手的拳头对准夏九龄就来了。九龄一叼他的腕子,坐在椅子上抬右脚,“啪”一下,踹在王虎的胸口窝上。只见王虎“噔噔噔”往后一退,“咕嚓”,把旁边那张桌子撞倒了,茶壶茶碗“呼啦啦”全掉在地上。他捂着脚、捂着腿“哎哟”去了。赵龙就奔着司马良了,赵龙往前一赶步,举起扁担就打,司马良往旁边一闪,抡圆了胳膊给了越虎一个大嘴巴,顿时,他这腮帮子跟炸龙虾片一样,“唿唿”就鼓起来。好嘛,槽牙也给打活动了,腮帮子也破了,鞋也掉了。“哎哟,他打了我了,疼,疼。”王虎刚起来,赵龙又来个“咕嚓”。小哥儿俩“劈里叭嚓”,把俩人打得王八吃西瓜,连滚带爬。夏九龄愤愤地说:“你们俩要是鸡蛋,非把你们俩的黄给砸出来!”“小子你们等着嘿!”说完两人抱头鼠窜,“噔噔噔”出了茶馆西门,奔西北角塔院那边的月亮门钻进去。
夏九龄、司马良站在那儿整理整理衣服,两人还怒气不息。伙计过来了:“得了,二位少爷,您把人也打了,你们哥儿俩不是也给茶钱了吗?你们走吧。我们这小买卖也是……庙上才有这么两天买卖。您别在这等着了,他们不出来啦!”“不!他不是让我们俩在这儿等着吗?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夏九龄一伸手掏出十两银子,“啪”地就拍在桌子上了。“摔坏了你们茶壶、茶碗我们赔,把你的桌子砸坏了,我们也赔。他让我们在这儿等着,我们就等着,带着徒弟来也没事,领他师父来也可以!”这伙计一摆手道:“二位少爷,怎么能这么说?人家老师哪能办这个事呀?请问二位小爷怎么称呼?”“你要问我,我姓夏叫九龄,人称多臂童子。这是我的哥哥,复姓司马叫司马良,有个外号叫玉麒麟。提起我们俩人来,北京城没有名,提起我们的师父来,在北京城大小有个名。他是北城根儿爱新觉罗雍亲王府的教习,叫镇八方紫面昆仑侠童海川。”“哗”地一下,你就知道这童海川的名有多大,会武不会武的黎民百姓,逛庙的耳朵都支棱起来了。北京大柳树,南京沈万三,人的名,树的影,谁不知道呀?堂堂雍亲王府教习镇八方紫面昆仑侠童林奉圣旨下江南拿二小、请国宝,威震江湖!这得了吗!伙计的耳朵都给震响了。“哎哟,二位小侠客爷,要是那样,您得了!您好鞋不踩臭狗屎。刚才那二位是臭狗屎,您二位走得了。”“伙计要不是冲着你,怕搅你的买卖,我们非在这儿呆着不可。既然你说这个,好吧,二哥咱们走吧。”说完夏九龄、司马良扬长而去。
其实,塔院月亮门里头,人家师父就在那儿站着哪,这一切话都听见了。
这个师父可不得了哇!此人姓焦名雨字秋华,有个外号叫竖臂摘星。同门的师兄就是本护国寺的大喇嘛,姓马名字叫马宝善,有个外号叫丑面佛。哥儿俩都是好能耐。铁罗汉吴成就是他们俩的小师弟,不过没见过面,他们是一师之徒,都是云霞道士杜清风杜老仙长的弟子。焦秋华,内外两家,使一口刀,武术高强,威震草地十八寨。要在草地做下买卖来,甭管做多少银子,您得乖乖地交给焦二爷百分之三十,草地上出多大的漏子,多大的风险,姓焦的给您顶着!您要不给可不行,焦二爷是您的劲敌。这是人家焦雨凭胳膊腿儿打出来的。不管你关南的什么买卖,富商大贾、镖客,来到草地,你也得给焦二爷上点供,得说点好的,不然的话,你可吃不开。
有一天,吃完早饭以后,焦二爷在客厅坐着呢,好几个伙计在旁边伺候着。一挑帘打外边进来个人,这人姓曹叫曹成,有个外号叫巧嘴八哥。“请二爷安。”焦二爷一伸手:“起来!怎么回事?你打哪儿来?”“二爷,我得跟您说点儿事。您说咱们草地,西北上一带,论名声得让咱们爷儿们过去。
可是他们关南的买卖,就有对咱们瞧不起的。”焦二爷的品性,脾气很暴,一听这话,忙问:“啊,谁呀?”“就是前门外西河沿,东光裕镖局子里的金弓小二郎李国良。”焦二爷不解地问:“李国良,怎么啦。三节两寿,他不是给咱送礼了吗?”“不错,三节两寿是给咱们送礼,可是咱们草地去的人,到他东光裕镖局就另眼看待。你就拿我说吧,这李国良把我给轰出来了。
爱屋及乌,看佛敬僧,二爷,他也不应当把我轰出来。”原来曹成过去在李国良那儿当过伙计,由于他吃喝嫖赌,胡作非为,叫李国良把他给赶出来了。
后来,他到了草地投奔了焦二爷,他知道李国良就仰仗着西北这股道儿,没有这道儿,李国良吃不上饭,曹成几次跟李国良的镖车闹事,李国良都忍了。
这会儿他又跑到焦二爷面前给李国良上眼药来了。焦二爷的脾气过于暴躁,他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曹成,李国良敢瞧不起咱们爷儿们,我的话,是他东光裕的镖都给我扣下!”这可坏了,没有几天连扣五拨,这下李国良可倒了霉了。
李国良不走别处镖,只走西北这一条道儿。从北京来说,他必须出德胜门,入官沟,然后奔草地十八寨。所以,他一点都不敢得罪焦二爷。这回五拨儿镖连着给截下了,人都扣到焦家寨,连镖师、伙计都没放。最后一拨扣完了,禀报焦二爷,镖师、伙计五拨儿,一共十八万两银子,全给扣下了。
焦二爷听完说:“好啦,把这五拨儿的镖师、伙计全给我叫上来。”五拨镖师、伙计都很惊慌地给焦雨跪倒磕头:“焦二爷,我们镖主没得罪过您哪,您这是怎么啦?”“哈……噢,非得李国良得罪我,我才动你们的镖哪?你们五拨儿人回去,今儿个我用点儿钱,这十八万两镖银我都给扣下了。告诉李国良,打算要这十八万两银子,叫他自己来。听见没有?”“是,焦二爷。”
镖师、伙计敢惹吗?姓焦的一口粘痰,把我们镖师、伙计能给啐死。没法子,五拨儿人回来了,来到东光裕镖局。李国良算着这日子有西北口的镖该回来啦,怎么没回来呀?他正纳着闷儿呢,五拨儿人都进来了:“李镖主,咱们的镖叫人家扣了。”“谁?”“焦家寨的焦秋华。”“不可能啊!三天两头咱们的礼总送去,凡是焦家寨来的人,不管干什么的,上至头目,下至伙计,咱都好好待他。这条道儿他姓焦的给咱赏了面儿。”“您看,人家焦二爷说了,五拨儿共十八万两银子,他准备花了。打算要这些镖呢,你自己去。”
李国良喝着茶,在客厅里坐着,心说:我跟焦秋华没有这么大的仇恨呀!但是我去焦家寨,我干得过人家吗?五拨儿镖师、伙计干不过竖臂摘星焦雨,就是我李国良去了,六个算一个我也打不过他!那我这镖银还要不要了?下拔西北的镖银,我还保不保了?我得吃这碗饭哪,十八万两银子我赔得起吗?
李国良琢磨着,前思后想,左右为难。后来他轰下子想起个人来,他有个拜兄,就是护国寺的大喇嘛。这喇嘛论势力也不小,他就是丑面佛马宝善。
第二天吃完早饭,国良换件衣衫,溜溜达达就奔护国寺来了。今天不是开庙的日子,没有什么人,关着山门,推角门进去,一直赶奔禅堂院。来到后院,到了喇嘛的禅堂,挑帘进来。喇嘛爷在外边的椅子上坐着呢,光头没戴帽子,穿着紫袍,挽着袖面,显得精神很好。李国良一见便道:“哥哥,您好哇,给您请安了。”“哟,国良来了!快坐下,坐下。”小喇嘛沏上茶端进来。“哥哥,我求您来了。”“什么事?”“这西北草地做买卖,出了点儿漏子。到草地五拨儿镖银,都叫人家扣下了。”“谁呀?”“焦家寨的竖臂摘星焦雨。现在把五拨儿人都放回来了,他说要银子,得我自己去,因为他打算用俩钱。我不敢去,我的能耐哥哥您知道。我到了那儿就崴了。所以我找您来了,哥哥您有人吗?”“哈……”喇嘛爷乐了:“国良,你可真会搬门子,你知道焦秋华是谁吗?”“我不知道。”“好,告诉你,这是我的新师弟呀!我跟他说一不二,我门有几年没见面了,他在草地哪,那可不得了哇!我琢磨要是劫镖,你的买卖也就是他敢劫,别人不敢哪!好吧,我给你写封信吧!”“真的?哥哥,我给您磕响头。”喇嘛爷取出文房四宝来,写了封信,交给李国良后说道:“你回去吧,带着这封信,就说是我说的,让他赶紧把镖银收拾好喽,给人家送出去,别耽误了,别的就甭提。”李国良怀疑地问:“您先等等吧,哥哥,您有那么大份儿?让他给收拾好了,别的不提,就说要镖来了?”“对,你就这么说,让他赶紧给,给晚了不行。”
李国良拿着信回到镖局,把五拨儿人全叫进来说道:“你们过来,拿着这封信去焦家寨,就说喇嘛爷说了,让焦二爷赶紧把镖银给送来,别的什么都甭提。焦二爷不给,咱们再想办法。”镖师们心说:这可悬得慌。
五拨儿镖师、伙计都奔草地焦家寨来了。来到焦家寨焦二爷的家门口,不等传话,镖师、伙计全进来了。焦秋华气大啦:“诸位怎么都回来了?”
“是,是……焦二爷,我们是来要镖银的。”“我让李国良自己来,他来了没有?”“他没工夫,这儿有封信叫您瞧瞧。他让我们赶紧把镖银拿走,别的什么也别提。”焦二爷急了:“什么,他命令我,吩咐我?哪有这事!”
但打开信一瞧,焦二爷又一乐:“李国良这小子还真能剜!他把我哥哥给剜出来,这可不就乖乖地给镖银吗?”于是焦二爷赶紧咐咐伙计们,把五拨儿镖银整理好了,五拨儿镖师、伙计也全走了,这封信怎么这么硬呀?让他乖乖地就把镖银给交出来了?原来焦二爷想这个:哎呀,一来不知道李国良跟师兄会有交,二来离开家乡日子多了,也惦着回到北京看看。这样,焦二爷把生意安置给可靠的人,自己带好了银两路费,又带了点土礼,由打口外回北京,来到了护国寺。
焦二爷往里走,来到禅堂门口问:“哥哥在屋里吗?”喇嘛爷在外间屋里坐着呢。“谁呀?”“哥哥,我瞧您来了。”焦二爷进来,跪下给哥哥请安。老喇嘛爷一抱兄弟,眼泪都下来了,说道:“我以为见不着你了,没想到咱们哥儿俩又见面了。你好呀,你好呀?”焦二爷忙答:“哥哥托您的福,我挺想您的。”“快起来,快起来。”赶紧吩咐底下人打来洗脸水,让焦二爷擦脸,漱口。沏好了茶,哥儿俩就喝上了。喇嘛爷又吩咐底下人下去准备饭。
哥儿俩来到里间屋可就聊上了。“哥哥,我来瞧瞧您。”“你瞧见我的那封信了吗?”“看见了。”“镖银怎么着了?”焦雨一笑:“您吩咐了我敢怎么着,赶紧把镖银就给人家了。”喇嘛爷点头:“不过李国良也不是外人。”“噢,怎么回事?”“那是我的拜弟。”“我还真不知道,哥哥。他走西口的镖,又是咱们的兄弟,您看这叫什么事?您应当给我送个信去,就不致于发生这次误会了嘛!这一来,我这……我这做哥哥的不是人了。”“不,不打不相交,也应当让他受点儿磕碰,做买卖怎能是一帆风顺呢?”哥儿俩越聊越上劲儿。聊着聊着,焦二爷可就饿了,心说:都掌灯时分了,怎么还不叫我吃饭呀?正在这时,听到外面说话:“喇嘛爷,李大爷来了。”喇嘛爷没答话,李国良在外边可说了:“我听说我二哥来啦。”焦二爷一听,李国良来了,忙对喇嘛爷说道:“哥哥,您这……这怎么算,我怎么能见他呀?”
李国良一挑帘进来了:“这是二哥吧,我给您请安了,咱哥儿俩没见过面,喇嘛哥哥经常的提起您来。咱们哥儿俩没的说,亲兄弟一个样。二哥哥,我走西北的镖,就因为有您我才放心,您把我的镖给扣了,我真抓瞎了。您吐口唾沫都能把我李国良淹死,我没辙了,只好来找喇嘛哥哥求援,喇嘛哥哥一听,说我的门子搬对了。二哥不是外人,是喇嘛哥哥的亲兄弟。我想,那您给写封信,搬您的门子。二哥,您来了,喇嘛哥哥派人给我送信,我实在太忙,叫二哥久等了。看来,这,这酒菜都准备好了吗?”喇嘛爷道:“都准备好了。”“二哥咱们喝酒吧。”焦秋华真没想到,他坐在那儿直发愣:都说李国良这人不怎样,目中无人,谁也瞧不起,可我看他不像那样的人哪,他虚怀若谷,光明磊落,是个朋友呀!要是那样,我焦秋华就不对了。焦二爷一想:我不能冷着呀。便说:“兄弟,兄弟,我来了,我看咱哥哥来了,顺便也瞧瞧您,上回那个茬儿,我都有点害臊了。哥哥跟我说你是我们的小兄弟,我真要抽自己几个嘴巴,可一想打得怪疼的,算了吧。兄弟咱们一天云雾散,前头的事情就别提了。”“您这是哪儿的话呀?我看这对我有好处,就说西北这条道,我原来不敢大意,当然这次我见到您以后,我就十分的踏实放心了。”焦二爷大笑:“兄弟,西北这条道,你拿着大顶走都没错。”
喇嘛爷拦住:“得,得!别提了。咱们吃饭,这饭是李国良准备的。”李国良说:“二哥能吃我这顿饭,咱们以后就是好兄弟,只是相见恨晚。”焦二爷脸都红了:“别再提了,我这么大岁数怪不好意思的。兄弟,以前的事情原谅哥哥,我不知道你跟喇嘛哥哥的交情。”说着话来到席间,谈笑风生,哥儿仨喝上酒了。
喝到二更天,这顿饭吃完了。李国良问:“哎呀,二哥,您刚从口外来呀?住在哪儿呀?”“我不就住在护国寺了吗,跟咱哥哥住一块。叙叙旧交情。”“我看,别在庙里住了。”“上哪儿住去?”“喇嘛哥哥,让二哥上我那儿住去吧。好让我跟二哥多亲近亲近。”喇嘛爷点头:“老二,我一个出家人,喜欢清静,你干脆住他那儿得了。”焦二爷说:“好吧,那咱们雇车去。”“别雇了,车我带来了,两辆大马车。”焦二爷把东西收拾一下,放好了,上了马车。“兄弟,我上你那儿不大方便。”“我那儿才方便呢,让我们那些人也认识认识您,多孝敬孝敬您,那不好吗?”“我对不起你们镖师、伙计。”“二哥,您说这话就远了。您成全了我们,还说对不起呀。”
哥儿俩的车眨眼之间就来到西河沿,等到东光裕镖局门口,还没下车呢,镖局门口的人就满啦。镖师、伙计上百位,灯光之下,亮如白昼。“二爷来啦,二爷来啦。”焦二爷心想:喝!李国良还真讲排场呀!底下人把车门一开:“二爷,我们大家伙儿给您请安。”一片请安声,都跪下叩头。焦二爷赶紧从马车上下来了,忙道:“我不敢当,兄弟哥哥们。”说道就要跪下,李国良伸手就把焦二爷给拉起来了:“您这干什么哪,这都算是您的学生呀,给老师磕个头还算多呀。”“我们给您磕头,拜您为师。”“哎哟,我不敢当,不敢当。”管事的回禀李国良道:“一切都安排好了,请焦二爷、镖主往里吧。”东西搬进来,李国良陪着进东院。这里是李国良住的经理室,北房五大间,有专门人伺候着。东西两张床,被褥都是崭新的,屋里十分讲究。擦脸、漱口之后,请焦二爷喝茶,哥儿俩又聊上了。喝来喝去,这茶也喝个差不离了,快到三更天了,李国良催道:“二哥,睡觉吧,有话明儿咱们再说吧。”“好喽。”国良亲自把被褥给铺好,让焦二爷躺好,国良把灯吹了,出来别处睡去了。
第二天老早,二爷刚一见动静,国良带着人进来了,亲自侍候焦二爷起来。焦二爷觉着心里不落忍,李国良堂堂的镖主,人家给我铺床叠被,这我怎么敢当呀。便说:“你不是有徒弟、学生吗?让他们伺候就得啦,何必要亲自伺候我呢?”“二哥,他们伺候您,我有点不放心,我伺候您是应当的。”
焦二爷一想:得了,李国良这份心思我也得领。俩人说着话,喝着茶时间就不早了。“二哥,今儿有个请呀,咱们同和轩吃饭,下午广庆茶园听戏,听完戏再回同和轩。”“谁请呀?”“就是咱们西河沿的同行同业,公举出一部分老人来。听说二哥您来了,大家伙儿请您听戏,吃顿便饭。”“这个……哎呀,国良呀,咱们跟人家没交情。”“我跟他们有交情。”焦二爷问:“吃得吗?”“吃得。”焦二爷一想:好!你说能吃咱们就吃呗。三十多位老人长袍短褂,最大的一位有八十来岁,最小的起码也有六十来岁了,都是彬彬有礼。拜见焦二爷之后,大家都到同和轩,一坐几桌,全羊席。吃完了,大家喝茶聊天。到了下午,茶园开戏,包了几个厢,大家陪着焦二爷在广庆茶园听戏。戏散了场子,马车准备好了,回同和轩接茬儿吃。吃完了这顿饭,几位老人笼身行礼:“焦二爷咱明天见。”“谢谢诸位。”说真的,大家伙儿谈起话来,就是焦二爷长,焦二爷短,紧着恭维竖背摘星。直到现在,哥儿俩回到镖局,李国良亲自铺床展被,侍奉焦二爷睡觉。
次日,焦二爷刚一醒,国良带着底下人进来了,伺候二爷梳洗已毕,沏上茶来,哥儿俩坐这儿喝茶。过了一会儿,国良说道:“二哥,今儿有人请呀。”“啊,昨天刚请完,今天又谁呀?”“咱们五牌楼的银钱业,同业工会,也是公举出一部分老人来,打算请请您,总而言之跟咱们都有关系。”
焦二爷心里很是不安。“国良,这咱们吃得吗?”“嗨,吃得。我跟他们有交情。”焦二爷点头:“吃就吃吧!”时间不大,又来了三十多位老头。大家上了马车,直奔同和轩。吃完饭,到了下午,大家伙儿又陪着焦二爷到广庆茶园听戏。掌灯时分,又回同和轩吃饭,用完膳,哥儿俩坐着马车回家。
镖师、伙计仍挤满门口,问长问短,一片尊敬的声音。哥儿俩进屋喝茶,二更天小伙计又进来了,问二爷还吃不吃夜宵?焦二爷说:“你要把我撑死。”
国良笑了:“好,不吃了,咱们休息吧。”国良亲自铺床展被,让焦二爷睡觉。
第三天清早,焦二爷刚一见响动,国良带着人进来,伺候完了,又坐这儿喝茶。“二哥,今儿还有请呀。”“今儿又是谁呀?”“是前门外的绸缎业工会,这个得吃呀,跟咱们买卖有关系。”“那好吧,吃!”到时候,来了些老人,又陪着焦二爷在同和轩吃饭,广庆茶园听戏。晚傍晌,回到同和轩,接茬吃饭。吃完饭,哥儿俩回家,到了西河沿镖局门口,“唿啦,”过来一帮人,仍然是说了一大堆恭维客套的话。哥儿俩一块来到跨院,沏上茶喝着,边喝边聊,倒也自在。直到二更天,焦二爷打发走送夜宵来的伙计后,便入寝休息了。第四天,第五天,一连六七天,每天有请吃,李国良侍候得十分周到。
这天一清早起来,李国良伺候焦二爷梳洗完毕,沏好茶喝着,国良又说了:“二哥,今天仍然有请。”焦二爷急了:“你先等等吧。国良,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吃,那个请,其实全都是你出的钱。您当我瞧不出来呀,你别蒙二哥了。这干什么,多糟蹋钱!有什么用呀?在家里吃不一样吗?要嫌不好,在饭馆里请个大师傅来做饭也一样啊。再说哪儿不一样呀,别弄这事。
你呀,有什么打算?你就说得了。”国良沉思半晌:“二哥,话说到这了,我这东光裕镖局准备算咱哥儿俩的,这几天我把帐目完全都笼起来了,咱们东光裕镖局连动产带不动产的资金合起来共二十万两银子。您一半,我一半,咱二一添做五,您甭回草地了,就在这儿当二掌柜吧。您要是不愿当二掌柜,那就当大掌柜,我听您的。”“你这是干什么?”“我干什么?干脆就让您享福了。”焦二爷想了半天道:“好吧,口外的镖我给你负责,您就不管了。”
“二哥,有您这句话,我就承情了,我的饭碗就来了。噢,咱们就在家吃吧。”
李国良可就应西口的镖了。
光阴茬苒,日月如梭,转眼焦二爷就在李国良的镖局住了半年。李国良应了六十多份镖,光现银子一百几十万。说真的,这趟买卖要是在西口叫人扣了,李国良连老婆卖了也赔不起!焦二爷看出李国良的担心来了,就说:“兄弟,买卖是咱俩的,我也得给你走趟买卖呀。”“那您还回口外?”“行呀,你说多咱走就多咱走,等你打好了保条,回头告诉我,哥哥就走。”“那么着,后天就行。”李国良把镖银全兑好喽,镖师、伙计全都选用精明强干的。到了日子,清晨起来,李国良的镖车边上插好镖旗,一百多万两镖银准备就绪。再一看,焦二爷还在西河沿这儿喝着酒呢。李国良心都到了嗓子眼儿啦。便催促着说:“二哥,您该活动着了。”焦二爷道:“好!这回,我连祖坟都搁上了。你放心,丢一两银子,二哥我赔你。”吃完饭,李国良恭送焦二爷上了马,“啪”一鞭子,直奔德胜门。一过昌平县,可就有人劫买卖了,武林人由树林里出来,镖师、伙计“唿啦啦”把镖车都圈住了,焦二爷催马过来。“哟!原来是焦二爷。”焦二爷气哼哼地说:“看见这镖旗了没有?东光裕。告诉你们,这买卖是我的。”“那我们今后只有护送了,焦二爷。用路费您言语,用人不用?”“路费、人,我都不用,见着东光裕镖局,给我高抬贵手,焦秋华就承情啦!”“焦二爷这哪儿的话,您赏口饭吃就行。”这样便过了关沟,顺着西北大路一直走。一路上,一拨一拨,劫镖的多极了。但一看东光裕的镖旗,谁也不敢动。竖背摘星焦二爷的镖就是李国良的镖,没人惹得起呀!这样一来,劫匪没大买卖了,所以别的镖局的镖只要到口外就栽在那儿了,而李国良的买卖越做越大。
光阴荏苒,时光如梭,就那么一算,五个年头过去了。焦秋华给李国良奔了五年哪!雪花银子跟流水一样全流进李国良的腰包啦。八月十五,算计着二哥该回来了,怎么着也得吃这顿团圆饭、喝团圆酒呀,果然八月十五,焦二爷风尘仆仆回来了。国良迎上去,哥儿俩来到屋里坐下,国良挺难过地说:“二哥,您给我奔了五年了,我好银子剩了十几万呀。二哥,得啦,您也老啦,咱不干了。”焦二爷道:“别,十几万银子够花的吗?我再给你奔几十万,这你甭管了。”国良一笑:“我等着您哪。月亮一上来,咱哥儿俩后头赏月,哈哈,我准知道您八月十五赶回来。”到时候一百多盆桂花围在赏月亭摆好,酒摆上,哥儿俩就喝上了。对着明月、对着知心朋友,哥儿俩酒越喝越多,越喝酒气越壮,喝来喝去,李国良就醉了。这一醉可就没谱了,醉眼乜斜地说道:“二哥,还是那句话,酒逢知己千怀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不是兄弟喝多了,这几年算盘子一响,十几万纹银,落在谁兜里了?全落在兄弟我兜里了,哈……同行同业,气死他们。谁能有这么多钱呀?”焦二爷一想:他喝多了,没有姓焦的,他哪儿掐这笔钱去?想到这儿便说:“兄弟你别喝了,过去的咱不谈了。”“不能不谈。您知道我怎么挣的钱?”“嗨,兄弟,别提了,这不都是我们的交情吗!”李国良一撇嘴:“哼!您知道吗?我这局子里这几年挣的这些钱,都是我镖里的镖旗挣出来的!一杆镖旗,金弓为记,没有祖宗留下来的镖旗,甭说吃爆羊啦,喝凉水都没有呀。”二爷一听,哟喝!眉毛都立起来了:“你一杆镖旗,金弓为记,功劳就全是你们贯士李的啦?没有姓焦的这五年苦干,能挣这么多银子?嘿!酒后之音哪,李国良呀,好你个年轻人,过河就拆桥呀。告诉你,我姓焦的现在跺脚就到口外去,我瞧瞧你这金弓为记是什么滋味!”焦二爷说完,一跺脚站起来,收拾收拾东西自己扛起来,镖师、伙计跪下磕头拦,拦也拦不住,焦二爷扬长而去,直奔护国寺。
来到护国寺,顺角门进去,面见自己的师兄马宝善,把东西往这儿一搁,说道:“哥哥,我瞧您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听国良说你节前赶回来。你怎么不在他那过节,跑我这儿来了?”焦二爷往这儿一坐,一声没言语,低着头。喇嘛爷一看,不对:“老二,你跟谁生气了?”焦二爷气呼呼地说:“哥哥,我要跟您告假,今后李国良的事儿,你甭管,我要回口外。”
“等等,怎么个意思呀?”焦二爷如此这般,这么一说:“哥哥,你说这几年挣钱挣的是他们贯士李的镖旗、金弓为记的钱。哥哥,他把我焦秋华搁在二上了。哎,我瞧瞧他金弓为记是什么滋味!”“噢,你什么时候走?”“我这就走。”“你等等,你带点东西走。”“带什么?哥哥。”“你等着。”
喇嘛爷站起来,走进里屋,拿出一口刀来,刀刃冲着焦二爷,刀尖冲下,提着刀把。“给你刀。”“我要刀干什么?”喇嘛爷一伸脖子,道:“你把我脑袋带走,你不把我脑袋带走,你不能回口外!”“哥哥,您挤兑我,向着李国良?!”“你呀,我谁也不向,你上口外,一跺脚就走,你跟他怄气,李国良就指着西北口这趟路呢,他今后受得了吗?他受不了,又不敢惹你,可他敢找我呀。你们俩没这茬我不管,有这茬儿我现在就得管,到时候你劫镖,他来找我,我不是甘受你们二位夹板气吗?你不能让哥哥我为难呀!”
“可是哥哥,我出不了这口气!”“你有什么气出不了的?咱比他大得多,他还是小毛孩子呢。再说啦,酒后话能听吗?如果不喝酒,说出这话咱俩一起奔口外,你不劫,我都得劫,我不能原谅他。你先别走,在我这儿呆着。看看他来不来,说些什么,然后你再离开这儿。”“好吧,我听您的。”马宝善让小喇嘛把东西拿走,把刀收起来。第二天一清早起来,天刚闪亮。李国良外头哭着就进来了,如丧考妣。“哥哥,我二哥在您这儿了吗?昨晚上酒喝多了,我说了一些胡话,二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
李国良都吓晕了,踉踉跄跄往里走,一眼瞧见焦二爷坐着呢,脸色苍白嘴唇发青,气得直哆嗦。李国良忙跪下道:“二哥,我给您磕头了。”
原来昨晚上焦二爷走后,镖师、伙计们可就担心了:“西口的镖可怎么走呀?”大家伙儿把国良搀到客厅去,直到第二天,天光闪亮。李国良一睁眼,醒酒了。问道:“二哥哪?”管事的忙道:“您还找二哥哪,昨晚您喝多了,您说什么来着?把焦二爷给得罪啦!我们这么多人跪下给他磕头,都拦不住焦二爷,人家走了,说回口外看你这镖旗、金亏为记是什么味道?”
“诸位,怎么不拉着点儿?我今后再喝酒,我就不姓李。哎哟,要我的命啦!”
李国良顿足捶胸,在屋里折腾上啦。李国良抽自己的大嘴巴呀。管事的劝说道:“依我说,焦二爷不定走得了,您从镖局奔护国寺吧,可能二爷去了护国寺。既是到了口外抢咱们的买卖,他知道您不敢去要,定要找喇嘛爷。到时喇嘛爷一出头,焦二爷不也得放吗?焦二爷要打算上口外,跟您赌这口气也得跟喇嘛爷说好喽。喇嘛爷点头了,您还有指望;喇嘛爷不管,您就得关张。你赶紧奔护国寺。”李国良一想:对呀!就奔护国寺了。一打听焦二爷在,李国良放心了,来到门口就哭上了:“哥哥呀,千错万错是兄弟的错呀!”
挑门帘,跪下就磕头。焦二爷气呼呼地说:“李镖主,你干什么给我磕头,你不是一杆镖旗、金弓为记吗?”“二哥,我给您磕头了,我不是人,我喝多了。喇嘛哥哥,您给说句话,讲讲情吧?”喇嘛爷这个气:“你就挤兑我老实,你二哥这几年为你容易吗?银子是你二哥给挣的,没想到你说出这话来。我要再向着你,我没法跟你二哥说了。你主心不装着这话,酒后怎么能说出来呢?这一回的事情我不管。”“喇嘛哥呵,我给您磕头,我跪在这儿不起来,原谅小弟酒后无德呀。”李国良堂堂的镖主,说出这样的话来,焦二爷一想,也够瞧的了,喇嘛爷也想,适可而止吧!便对着焦二爷说:“秋华,他到底是咱们的兄弟,依我说,大人不记小人过,你跟他回去吧。”李国良也说:“听喇嘛哥哥的话,咱们回去吧。如果您去口外,我就关张,我不干啦。二哥,咱也够花的了。”马宝善老喇嘛爷也替国良恳求:“你跟他回去吧,还有下一次八月十五。”“对,二哥瞧以后的。”焦二爷看了看国良,泪眼模糊地说:“国良呀,将人心比自心,甭管焦雨我在口外怎么劫你的镖,可进城里你待我姓焦的真不错呀!得了,交朋友嘛。我替你卖把力气,西口外给你保镖,什么时候你的镖旗到了口外,也是平着走哇,没人敢惹你。没想到你说出这样的话,叫二哥我寒心。行啦,谁叫你是兄弟哪!口外我不去了,你随便做吧。你回镖局,我就在护国寺住下了。”国良一想:二哥要不回口外就行,实在要回,国良我也不敢惹他,还仗着喇嘛哥呵。想到这儿便说:“二哥,回去我让先生笼笼帐,二哥在这儿五年,这五年咱一块银子砸两半,你一半我一半,你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您看好不好?”焦二爷听完哈哈大笑道:“国良呀,你到口外瞧瞧去,我的银子一屋子一屋子的,存了不知几屋子了。现在我都不要了,一个钱儿也不要,我不在乎钱,钱全归你啦!”喇嘛爷也说:“国良呀,你二哥说到哪儿就能办到哪儿,你自己回去吧。你也甭给他那么多钱,你给他盘两万银子。”焦二爷不解地问:“我要这些钱干什么使呀?”“你甭管,你的后半生就交给他了,算他孝敬你的。”
焦二爷摇头:“我不要,你们哥儿俩都在这儿了,我掐一点钱就够用了。我打算开个把式场,收几个徒弟就成啦。”国良一想:这多便宜呀,又不要钱,又不回口外,买卖我还能照样做!事情就这样化解了。李国良吃完饭回到镖局,还真给盘了五万两银子,算布施给护国寺了,人家焦二爷一分钱不要。
焦二爷真在塔院立起了大杆子,找了块地方,开了个场子,收了不少徒弟。可惜好人太少,都是些吃仓讹库的东西,所以焦二爷也净教些张嘴大老虎、老虎张大嘴,扁担一条、一条扁担的把式。你给钱就要,不给也就算了,但这些人都很尊敬焦二爷。王虎、赵龙挨了打跑来报告师父:“我们叫人家给打了!我们正在茶馆练扁担一条、一条扁担,张嘴大老虎、老虎张大嘴,有俩小孩把我们打了,您瞧瞧去吧。”焦二爷把脸一沉:“我说,你们俩练得好坏我不提,为什么到大庭广众之下练?这就叫招摇撞骗,显你们能耐,你们真是这样吗?你们连小孩都打不过,从这以后把你们除名,我不要你们了。”把王虎、赵龙给轰出去了,然后焦二爷出来到月亮门,偷偷往茶馆那边瞧,一问才知道,这是雍亲王府童侠客的弟子。焦二爷看着两位侠客给了茶钱走了,自己也不忙。
过了几天,闲着没事了,焦二爷把长衣服穿好出了护国寺,跟人家打听雍亲王府。焦二爷明白,官私两方面我都惹不起人家,童侠客爷下江南,拿二小请国宝,北高峰献艺贺号,是武林之中的佼佼者,论私下里头我更惹不起了。但是我跟童林人 不亲,艺还亲呢,我得规劝规劝他的徒弟,要约束着点,就冲那小孩说话也太狂了。这样,焦二爷来到安定门富贵巷的雍亲王府,到这一打听,说教师爷的府在东面,焦二爷来到海川家门口,底下人把门开开:“您找谁?”焦二爷一看这府门头,就知道海川这人年岁不大。
焦二爷抱拳说道:“我姓焦名雨,自小闯荡江湖,有个美称叫‘竖臂摘星’,想拜望拜望童侠客。”“噢,您候着。”家人转身往里走,刘俊带着徒弟都在功房里练功呢。敢情夏九龄、司马良干的这件事在小兄弟里都知道了,刘俊责备了两位师弟,不应该到外头给师父惹事。过了两天没事,大家还认为平复了。底下人进来说道:“小侠客爷,您出去瞧瞧,从护国寺来位老师傅,称‘竖臂摘星’焦雨,来见咱们童侠客爷的。”孔秀一听便说道:“哎呀,坏了!打了孩子,娘出来了。打人家一拳,得提防人家一脚啊。”铁罗汉吴成也在这儿呢,其实吴成是焦秋华的师弟,但孔秀不知道。刘俊把脸往下一沉道:“孔秀兄弟,你这是干什么呀?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说出这多话来。”
司马良、夏九龄脸上可就有点儿不挂了。孔秀不在乎,接着说:“师哥,咱也不是为别的,谁出的事谁挡着。”孔秀这不是冒坏劲儿吗!刘俊生气地说:“师弟不要多说了。”大家伙儿随着刘俊往前来。门开开了,一看焦秋华,黑灿灿的脸庞,两颧骨显得特别的黑,老头个不高,但看得出来浑身都有劲儿。他没戴帽子,剪子股小辫,一身青。刘俊迎上前问:“您是焦师傅,你找我教师?”“噢,你是?”“我叫刘俊,人称穿云白玉虎,我的教师叫童海川。焦师傅,您不是找我师父吗?”“噢,不错。小侠客,我找贵教师。”
“焦师傅,真对不起您,我师父这几天总上南城。昨天,有朋友约我师父到牛街清真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您先回去,等我师父回来,我把您的意思禀告给我的教师。”“好吧。”焦二爷是讲理的人,我找人家大人,他家大人不在,应当回去。“即然如此,焦某告辞。”一抱拳告辞要走,夏九龄过来了:“焦师傅,我师父没在,但做弟子的都在。有这么一句话,弟子服其劳啊,您可以到里边坐一坐。”焦二爷一想:这小子跟刘俊不一样,多狂呀!你打了我的徒弟,到现在你又拦我,看来我也不用等你师傅了,你就可以把我对付了,我要不敢进你的家,我这人还闯荡不闯荡了?焦二爷想到此便问:“小侠客,贵姓?”“我姓夏,叫夏九龄,多臂童子。”刘俊过来了:“师弟,你跟老师这是干什么呢?”刘俊明白呀,你成吗?夏九龄道:“师哥,您别管了,既然焦师父来了,请焦师父到里头款待款待。”刘俊一想:夏九龄是师父面前的红人,人家是先进门的,我虽然是师哥,也是后进的门。
刘俊对他们俩人总有个客气。“那么好吧。”这样,大家才来到客厅。
进来以后,刘俊请焦师傅坐下,又献上一杯茶。夏九龄一抱拳:“焦师傅,您喝茶。您找我们老师有事吧?”焦二爷冲着夏九龄一乐:“有你吧,在护国寺塔院里,你们喝茶,跟我那不成材的徒弟打起来了。这次焦某来到贵府,面见贵教师,就是前来赔礼的,哈……小侠客,难道我赔礼不对吗?”
刘俊赶紧拦住了夏九龄:“师弟,你不要多说。”又对焦二爷说:“焦师傅,他们总想着出去,要是我师父在,不会让他们出去。师父不在家,我这做师哥的不好拦他们,我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他们惹事,没想到他们跟您的弟子发生了口角,谁胜谁负,好在都是孩子,这个问题不大。”“噢,少侠客,我那些徒弟跟你们不一样,他们都在仓里头干活的。说真的,我教徒就是为挣几个钱吃饭,并不是真教,他们也不是真学。我教他们这些能耐,是让他们出去挨打的。你们贵老师教给你们的都是绝艺,我这次来没有歹意,交个朋友,既然贵老师不在,焦某告辞了。”焦二爷一瞧,人家徒弟都是年轻气盛的,我别在这儿呆长了。据说,童海川这人虚怀若谷,但他的弟子不见得都是这样,总有点自豪感,认为师父是雍亲王府的教师爷,下江南露过大脸,又是大侠客。这里孔秀又在旁边搭茬了:“唔呀,焦师傅,我师父不在,可我师哥的武艺也很不错呀,焦师傅,不能这样地走,您应当留下几招功夫让我们大家开开眼。”焦秋华想:这个童林我虽然没见着,但你教徒弟时,如果不是这样扬气,目中无人,弟子们怎么敢这么讲话呢?我焦秋华并没逗你们的气,你师父不在,我就走,我可有大人之才、容人之量啊。刘俊生气了:“孔秀你怎么净惹事呀!”夏九龄、司马良也附和着孔秀说:“那么焦教师,咱外头请吧!”焦秋华一看这几个孩子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样子,心说:我得杀杀他们的这股傲气。焦二爷站起来抱拳道:“我原本要回家,没想到你们众小侠客不让我走,那咱们就外头过过招也未尝不可呀!”
说着话老头来到当院。“好哟,我先讨教讨教焦师傅的本领!”孔秀往前一赶步,左手一晃面门,问心就一掌,照焦二爷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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