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常杰淼

识英雄义结铁掌李 盗宝贼行刺雍亲王

上回书正说到李源学艺。这一天,老侠于成把李源叫过来问:“李源,你的功夫难至上乘,这不是说你不刻苦用功,主要是你资质天赋所限。即便如此,如在江湖路上行端履正,不难成名。徒儿,这有纹银百两以做路费,今后要勤习苦练,回到里你依然开店为生。不久我派你师弟于秀还去山东,他的为人我知道,到时候一定还要住你的店,请你替我管教于他。明白吗?”

“徒儿明白,不过他是我的师弟呀。”老侠长叹一声道:“唉,你好不明白呀,为师由于练武,不能娶妻延续后代,在武林我是个有志气的贤士,可在家中我就成了不孝之子。于秀是我的侄子,将来是要他捧着把我埋了呀。可他小小年纪,刚刚进入武林门户,如此眼空,要是遇上有本领的人物岂不断送了他的小命?我十分后怕。为此我让你管教他,不使我于家绝后哇。”

孩儿记下就是。什么时候,您到徒儿那里去一趟啊?”“有机会我是要去的,你回到家中都问个好吧。”“是,师父。”师徒俩洒泪惜别,在路上非止一日不提。

这天,天色已晚,李源回到油坊镇,大街上路静人稀。李源来到店门口一看匾,可就怔住了,改成“刘家老店”了。自己一想:怎么我的店归了别人,谁给我卖的?想到这儿往里走,进了门洞,一看柜房里边,灯光很亮,算盘珠“劈啪”乱响,帐桌后边坐着一个人,面黄肌瘦,眼睛也眍啦,腮帮子也都嘬进去啦,右手中指无名指夹着笔管,无神的眼睛盯着账篇儿。李源一看,啊!是管账刘山刘三爷。心里想着,我这个店八成归刘三了吧?这可让李源猜对啦。他这一走八年,音讯皆无。李源走的第一年,刘三爷到年底开了清单向李大奶奶交待账目,盈利多少,开销多少,花红多少,馈送多少,一清二白。李大奶奶很信他,叫他看着办去。第二年李源还不回来,刘三爷一琢磨,哎哟,可能掌柜的死在外面了。又想李大奶奶妇道人家,也好欺骗。这一年下来,可就亏空了两千两银子。刘三爷花言巧语,就提买卖做赔了。第三年又赔了。刘三爷到年下拿清单跟大奶奶说:“今年又赔了钱,大奶奶,柜上有点富余,二年全部赔净。现在掌柜的又不回来,这么大的店,人吃火耗怎么办哪?”大奶奶也说:“掌柜走的时候,跟你做了交待,赔赚我都不管,到时候你别饿着我就行。这个店房,你愿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一概不管。”刘三说:“大奶奶,趁早咱把店倒出去得啦?”李大奶奶答道:“行啊!”其实刘三早就下了黑心,想把这买卖倒在他的名下。所以他把门口这块匾,找人在背面刻上刘家老店字号,一翻个儿,就挂上了。街坊邻居看着都新鲜,怎么日进斗金的店归了刘三爷啦。自从这买卖一归他,省吃俭用,一文钱都不乱花。如果晚上一拢账,差一个铜钱儿,他宁可一夜不睡,都要找对。八年来白花花的银子足足盈余一万两,每晚都要把几个银柜打开,看看这码得整整齐齐的二百个银元宝,才能睡觉。今晚刘三爷正在算帐,从外边进来个人。他刚要说:“银钱重地,闲人免进。”抬头一看,啊!吓得他魂飞魄散,一哆嗦差点把账勾了。急忙问道:“掌柜的回来啦。”李源一看他脸色蜡白,嘴唇直哆嗦,就知道他坏了良心。便问:“老三,你这几年多受累啦。”“应当的,应当的。”“哈哈哈,老三,咱这买卖这几年做赔啦?”刘三一害怕说:“没赔。掌柜的,这几年净赚白银一万多两,买卖太好啦。”“好,老三,我当年托付于你算对啦!”“谢谢掌柜的栽培。”“你把帐给我拢一下。”刘三把帐目往总一拢,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叭叭叭”,帐目有啦:“您看吧,现银多少,账目多少是吻合的。”“好,你把银柜都扣好锁上。”刘三一一照办。李源把钥匙拿过来揣在怀里,问道:“刘三,这门口的字号匾怎么改为‘刘家老店’啦?”“唉,您别提啦。您这穷朋友亲戚太多,借钱的踢破门坎儿,开始还能对付,后来简直没办法啦,我才想了这么个办法,把匾的另一面刻上‘刘家老店’,说这店兑给我啦。”

李源哈哈一笑说:“好主意。”刘三马上叫人拿高凳,把匾再翻过。李源道:“你记住这件事,将来李源伤了人命啦,还把‘刘家老店’再翻过来。”后话休提。李源这才来到跨院见李大奶奶,夫妻俩把所有的事都说啦。

次日,李源来到柜房。刘三心里七上八下,以为饭碗子保不住啦,说:“掌柜的您查查帐吧?”李源摇摇头说:“老三,帐我不查,你这几年太辛苦了,大家也都辛苦,我也必须有份人情。你把店里的伙计,一个不剩全叫到柜房来。”时间不大全来了,都见过掌柜的,李源眼望大家说:“同仁们,这八年的光景,我没跟大家在一起,大家受累啦。尤其是我这刘三兄弟,他更是操劳。从今天起,刘三兄弟升为李家店的二掌柜。凡是用人、散人、扩充、添置,一切大事,他说了就算,不用再征得我的 同意。由他再推荐一位写帐的先生,只要心好就得,手底下差点儿没关系,由刘三兄弟慢慢教导。其余人员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这几年除本净剩一万二千两银子,我只要五千两扩充咱们的店铺,刘三兄弟分三千两,其余四千两由刘三兄弟分给大家。”刘三听了感激得热泪直流,大家都过来向李源道谢。刘三这回又打起精神来。把东西两院完全盖起客房。李源把学艺经过都告诉了刘三,刘三爷叫一个精明强干的伙计在后院侍奉客人。

没有多少天,于秀保镖来到李家老店。刘三爷从柜房出来,先派伙计让于老客到后院,其余的都让到西跨院,镖垛子都赶到后院。伙计侍候于秀擦脸嗽口喝茶吃饭。还不时的打量着于秀:“老客是保镖的大管爷?”“一点儿错没有。”“失敬失敬。”“不必客气,你们掌柜的姓李吧。”“不错,看来您是老顾主儿,不然不知道。”“你们掌柜的跟你们说过吗,他在八年前叫人家给打啦。”“嘿!大管爷,我们掌柜的一年到头挂在嘴皮儿上,说当初有位山西于老客把他打吐血啦,他总想给于老客道道谢,就是人家不来啦。”“为什么还要道谢?”“老客,您还不明白吗?唯敌我者是辅我。我们掌柜的自被打以后,破釜沉舟,卧薪尝胆。以后练鞭,这功夫练的真叫棒啊!打个人跟打豆腐似的,总盼着那位老客来,狠狠地揍他一顿,不就道谢了吗?”“哼,敢情揍人是道谢呀。巧啦,当初揍他的,就是我老西。来呀,叫他出来道谢吧。”“哟,大管爷,就是您哪?行啦,您赶忙去厕所先方便方便。”“干什么?”“回头省得我们掌柜的把您大便打出来。”“哼,量他也不是对手,你快叫他去。”

伙计答应着走后不久,李源乐呵呵地进来说:“于老客,久违啦。”“来吧,咱们俩人到院里来。”“好哇。”两个人到当院,李源一抱拳说:“请吧。”“等一等,李掌柜,你还没立字据哪。”李源一想,他还没忘当年的事哪。“好吧。”两个人都立了字据,然后站在院中。于秀往前凑步,左手晃面门,右手挂风声,照定李源就打。李源胸有成竹,微然往左一滑步,右手穿掌,顺着于秀的右臂外边往前直插,随着右手一掳,左手照着于秀的前胸,“啪”,这一掌就打上啦,“噔噔噔”于秀退出四、五步,“扑通”就躺在地下,“哇”的一声口吐鲜血。

李源叫过几个伙计搀起于秀,在院里来回的遛圈,好半天这口气才喘上来。于秀直哼唧,面色发白,顺嘴角流血,说话可就没劲啦:“好哇,老西上你们这住店,平白无故的把我打吐了血,这是老虎店吃人哪?咱们到千总衙门打官司去。”李源把他扶进屋,嗽了口,把那上好治内伤的独门药让他吃下去。李源这才大笑着说道:“师弟,莫怪我,这可是老爷子叫我打你的。”

“别套近乎,谁是你的师弟!”“师弟,不是套近乎。”李源就把八年的事全说啦。“师弟,不然我能胜你吗?兄弟,我扶着你上家里去,叫你嫂子带人侍候你。这支镖我给你保了去。”于秀来到当院,见过嫂嫂。大奶奶精心照顾,直埋怨李源。次日,李源押镖赶路到了地点,交了镖,取了收条,返回家中,一同看护于秀,直到伤好。夫妻又买了好多礼物,李源送他们回山西见老侠。以后李源出外闯荡又是八年,也搭着有于老侠的威名罩着,交了很多侠义宾朋,大家给贺了号,叫“展翅金雕铁掌李源”,回到家中就算成名啦。现在六十多岁,跟前有两个儿子。长子李永,外号“金头狮子”,次子李宽叫“银头狮子”。

话把何滔滔不绝,把事情说完了。王爷可接着问:“何伙计,那你们为什么叫‘英雄把式店?”“噢,这可不是自己挂的。老东家挥金似土,仗义疏财,交朋友血心热胆。凡是南来的北往的,只要是武林英雄,白吃白喝,缺路费还要给路费。开始还有人说闲话,‘这是沽名钓誉’。可这么多年始终如一,绿林朋友这才佩服。”王爷直摇头说:“何伙计,你这话不对呀。”

“老客儿,我什么地方说错啦?”“我们来的时候,就有个卖艺的,落到长街,卖膏药没人买,我给钱还有人不叫给钱,他为什么不到这儿来呀?”“嗨,您别提啦。说真的,武林也有规矩,这个卖艺的来到油坊镇,就该懂得规矩,他首先打听本地有没有子弟老师傅,要有的话他应该进门道辛苦。他愿意开场子,本地老师傅必要帮忙;不愿意,缺个路费十两八两的,本地师傅必要帮着凑,不能让朋友困在此地。可这位卖艺的来了,黑不提,白不提,耍硬胳膊,打开场子就要钱。有人告诉老东家,这是瞧不起您。老东家也说得好,‘姓李的一生指着朋友,我怎能往人家粥锅里撒沙子。他上咱这来了,咱就帮着凑,他不来,也得叫他挣钱吃饭’。没想到我们二少爷李宽背着老人家去啦,不让乡亲们买药,为的是叫卖艺的到店里来。您一给钱,无形中抹了我们把式店的黑。这不二少爷回来啦,我家老东家很生气,正在书房训子呢。”

“可我们住别的店,怎么住不上?”“这不明摆的事,看您二位是练家子,就为的是请您到把式店来。”嘿,话把何薄片嘴儿真能聊哇。王爷想了一下,道:“你们东家在哪儿住?”“告诉您吧,就在东院,两所四合院。您别不爱听,比您家可宽敞多啦。”海川一听心里暗笑,两所四合房就比王府宽敞?我住的教师府,也比这店大得多呀。王爷倒不计较,只是王爷想见见这位老东家,跟老东家攀谈,海川也有这心意。知道李源是于老侠的高徒,王爷跟话把何商量:“能把老东家请来见个面吗?”话把何打量王爷问:“客人怎么称呼?”“北京人,名叫胤祯。”“这位呢?”“他姓童名林表字海川。”

“啊,原来是胤童二位老客,您要见老东家是可以的,可有一个条件。”“什么条件?”“就是别提武术二字。”“为什么呀?”“我们老东家有个脾气,不管他天王大地,谁要一提会武艺,老东家非揍他不成。如果要是项长三头,肩生六臂,撇唇咧嘴,七个不服,八个不忿,那我们老东家揍他就要狠一些。喂!要像您这位童老客,穿着打扮土里土气,呆头呆脑,像个老赶、怯勺,打得就轻多啦,顶多打个嘴啃地狗吃屎。我也知道您二位会个三角毛儿四门斗儿,打个旋风脚,折个纺车儿跟头什么的,可我们东家叫铁掌李呀,真要打上,腿折胳膊烂。我没赶上,前些年真把住店的给打得吐血呀。”话把何只是信口开河。要知道童林是个暴脾气,他也好胜啊,也是从来不服人的主儿。他想这个伙计说话够损的,把我打个狗吃屎?”伙计,你们老东家没能为,我们还不请哪,冲你这一说,我们非请不可。”“好,童老客,您别发火呀,回头暴发火眼,还得买眼药去。我这就去请,您稍候吧。”“好极啦,有劳有劳。”

话把何来到东院书房门口,就听见老员外这儿正训儿子呢。李宽正在述说:“爹爹,孩儿不让乡亲们买药,是设法把他请到店里来款待,没想到出来二位给钱的,一气之下才进场子质问。唉,总怨孩儿没经验,卖艺的给我练了一招倒拿毛,踢了我一个跟头。孩儿只是告诉爹爹一声,并不是想请您给孩儿找回脸面。您不要生这么大的气啦。以后孩儿再不敢啦。”老英雄面沉似水:“哼,这么说为父委屈你啦?你这奴才就桀骜不驯,把父教当做耳旁风,在外面惹是生非,回来还要犟嘴,真正可恶。”大少爷李永在旁边也劝:“爹爹,弟弟知错认错,已经改了就成啦。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您别生气啦。”老侠长叹一口气:“唉,孩子们,当年唐太宗李世民,身为皇帝,教育他的儿子李治就谈过,创业难,守业尤难。民犹水也,能载舟也能覆舟。我父子怎比唐王,可也讲大比小哇。为父仰仗你师祖的荫德,得来这点点名誉,实非容易。多年来为父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才有今日。你去搅人家的场子,乡亲们背地里必然议论说,‘李源父子独霸油坊镇,不允许同行同业吃饭。’这样岂不把一世英名付于流水?再说那位卖艺的到处行走闯荡江湖,见着绿林同道,说为父飞扬拔扈,欺行霸市,一旦张扬出去,叫为父如何见人!别看事情小,见微而知著。不是为父不容你们的过错,将来你们到了父亲这岁数,就明白啦。”

正在这个时候,何二进了屋说:“东家,有点事跟您提一下,刚才在街上给卖艺人银子的两位客人住在咱们的后院正房啦。”老侠脸往下一沉:“他住店给店钱,吃饭给饭钱,告诉我干什么?”“老爷子,您不知道哇,他们刚坐下就问什么叫‘英雄把式店’。”“你怎么说的?”“问他们是从哪来的,姓什么,叫什么?一位叫胤祯,北京的;一位叫童林,京南霸州的。那位姓胤的倒没说什么,可这姓童的不怎么乐意。他说一个乡间的笨艺,笨手笨脚的也要称霸一方,会两下武艺叫个把式店都有点过头,怎么还叫英雄把式店哪?加上英雄二字,那真得是在武林有份的好汉子。只能欺负打把式卖艺的人物,应该把英雄两个字改一下。我问他‘改什么’?他说‘英雄’改成‘狗熊’,叫‘狗熊把式店’。”老侠一听,很生气,刚要发作,可一想不对呀,何老二素常花言巧语,许是他胡编的。便问:“何老二,这些话我看不是人家说的,倒像是你说的?”“哟,老当家,我在店里这么多年,怎能说这种话呀。还有难听的哪,我不敢说啦。”“你只管说,我不怪罪你。”

“我跟二位客人解释。我说‘二位客人取笑了,谈句文言话,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十步以内必有芳草。’那个乡下人说:“你快去把你们老东家提了来,我们见识见识,看他是否长得三头六臂七手八脚,是个什么怪物?’老爷子,您说这话可气不可气?小的没法,才来禀报于您。”李源听完何二的话,不觉勃然大怒。

再说,话把何二为什么挑事呢?原来,李宽去赵胜那儿时,有好几个伙计都在看,何二也在其内,没想到李宽被打啦。何二他们准知道这二位要住店,所以往回走的时候,他们挨着告诉各店,这两位住宿你们都别留,把他俩挤到我们店去,好让老东家揍他们。何二他们心里总认为李老侠打童林和王爷是易如反掌。打了这二位好给二公子李宽出口气。

现在老侠李源发怒啦:“何老二,你可别撒谎。”“老爷子,您再想想,事要三思免得后悔呀。人家可不含糊,您要琢磨着不成,干脆就忍了吧。”

喝,这个何老二可把李老侠的火激起来了!“不必多言,快去。”“是!”

话把何来到海川的房中。海川问:“怎么样,你们的东家赏脸吗?”“老客,您这是什么话,老东家这就出来。可有一样,我刚出房门,就听见屋里老东家咯吱咯吱的咬牙哪。”“噢,这是为什么?”“客人是不知道哇,我们东家一咬牙,打上人就吐血,不死必伤。”王爷在旁边一听,心里直嘀咕,海川能敌过吗?何二出来又到书房传话:“老东家,我跟客人一提,他们倒是愿意跟您见面。可我一出来,就听那位有气派的客人对那位老赶客人说:“你先揍他。你要不行,我再来。’老东家,我真替您捏把汗,要不您先离开店里到朋友家躲两天,客人走啦,您再回来。”“不!我定要会会这两位客人。”

何二同老侠来到房门口,撩起帘子:“老东家请吧。”王爷海川全都站起来了,一看李源,中等身材,双肩抱拢,身穿米色绸长衫,白绵绸裤子,高靿袜,福字履,粉白厚底。头顶稍微有点儿歇,花白剪子股的小辫儿丢在脑后。

赤红脸,神采奕奕。两道浓眉,一双虎目,鼻直口方,大耳垂轮,花白胡须飘洒胸前,很有气派。

李源一看王爷,雍容华贵,自有威严。海川浑金璞玉,显出练武功底的坚实。李老英雄不敢小瞧,口称:“二位老客,小老儿接待来迟,怠慢怠慢。”

王爷海川也都站起来,抱拳当胸:“老东家,打搅打搅。”“老客太客气了,请坐吧。”三位坐好。老 侠可不敢大意,问道:“二位客人从何方至此?”

王爷赶忙回答:“我们是从北京来,要到山东访友。”“噢,您贵姓?”“在下名唤胤祯,这是我的伙计,童林童海川。祖居京南霸州童家村。”“噢,童老客,听说您二位在街上给了卖艺的银钱哪?”童海川把话可就接过来了:“不错,我们主仆看他短缺盘缠,好武的应该体谅好武的,所以给他一点钱,不过差一点被令郎给搅啦。”“哈哈哈,听童老客的话音,有些责备老朽教子不严。在下已经训斥于他。不过咱们武林道也有道规嘛。在下在这油坊镇一带大小也有个名儿,他应该先到在下的寒舍来一趟,示意示意,才是正理。”

“老英雄此言差矣,那卖艺的果真有买礼物的钱用来示意,又何必舍脸卖艺哪。饱汉不知饿汉饥。小子在江湖困窘多年,若非好心人相扶,早已死于沟壑之中了。”李源听了点头:“这也难怪呀。童老客练武多年,师门出自哪里,贵老师是哪一位?”海川一笑道:“我没有师父。出自仙传。”李源一听,很不乐意。心想:练武的没有仙传这么一说,这是看我不配知道?怨不得何二说这老赶厉害。看他二目含蓄,内力惊人,不是一般的武艺。便笑道:“哈哈哈,仙传武艺,定高一筹,您的门户哪?”“门户尚且没有,奉师命自立门户,自创一门武术。”李源这次可生气啦。心想:你这是开玩笑,就冲你衣不惊人,貌不压众,另立门户?我们爷们多大名气,才能在江湖武林中立足,有一席之地。你这人口气太大啦。便说道:“童老客自立门户,武功当有独到之处。遇高人不能交臂而过,想请阁下留两手功夫,不知足下可允诺?”海川点头回答:“愚下也愿献丑,请吧。”

话把何从外面把帘子掀起来。三位一齐往外走,东面有个月亮门,穿过去北边是一片精致的瓦房,灯光明亮。进来一瞧,五间一通连的房子好宽敞,摆的兵器架子,架子上放着各种兵器,擦得铮明瓦亮。三合土砸的地十分平坦。李源叫何二回去,把门一关,问道:“童老师,您二位哪个先来呀?”

王爷不含糊地说:“先让我的伙计来吧。”海川过来道:“老侠客,自然是在下奉陪了。”说着转到下面,左手掌在前,右手掌在后护住中穴,龙骧虎视:“老英雄请吧。”李源一看海川的式子眼生得很,不敢疏忽大意,往下一矮身,正面冲海川,两臂下垂,两掌平伸,左脚在前,右脚踩黄瓜架,“唰唰”就是两个圆圈,身法很快,李源进步用右手臂拳照定海川面门就打,人家叫铁掌李,掌挂一团风就到啦。海川并不慌忙,左手用一招“白虎洗脸”,一按李源的腕子,右步中插,反手锤打李源的小腹,李源“老虎坐坡”,出去五尺。二位插招换式打在一处。

海川心想:“这位大名鼎鼎的铁掌李,功夫是不错,可比自己就不行啦。不过我初入江湖,不能树敌,再说李源是西方老侠的弟子,正门正户,我要交这个朋友哇。”想到这儿,看李源右手掌奔胃脘打来,海川用一招收腹含胸,身体没动,胸部放松,左手一锁,右手直奔前胸,李源觉察到上当了,可就晚啦。海川掌锋已经触及李源的胸部,一个急刹,“唰”的一下,纵身出去有五尺,一抱拳道:“老英雄,我输啦。”王爷根本没看出来。李源脸一红,可就木在那里了。“哎呀,想自己练武,受老恩师栽培,多年来大风大浪我可都没怵过,怎么老了老了倒栽啦,岂不把一世英名付于流水。再看童林站在眼前,脸上丝毫没得意的样子。“这个年轻人可不一般,像我李源这样的人物,他已经把我赢啦,搬倒大树有柴烧,为什么不把我打倒在地哪?看来这个年轻人武德甚佳呀。”想到这里,看童林站在自己身旁,确是一条浑金璞玉的好汉子,便道:“唉,童师傅,你年纪不大,很有武德,将来万里鹏搏,前程似锦。我要有你这么个兄弟,我够多高兴啊。”童林也是爱李源的为人:“老人家,您真看得起我童林,愿与您结为义兄弟。”“哎呀,那哥哥我可求之不得呀。”“兄长请上,受弟一拜。”童林心眼实啊,趴地下就磕头。李源受了八个头:“兄弟,你先起来,对你的一切,我还不知道。咱们前面说话。”王爷过来了:“老侠客,海川能跟你结为兄弟,平生之愿也。我给你们二位道喜。”“不,不,不敢当,胤老客太客气啦。”海川这才过来道:“哥哥,小弟的一切,一会儿到前边奉告兄长,不过现在先要跟您提一件事,您知道他老人家是谁呀?”

“愚兄不知。”“他就是当今万岁爷康熙圣上第四皇子,固山多罗贝勒府,雍亲王爷。哥哥,您上前见过吧。”老侠一听,心里“轰”的一下,赶紧探衣跪倒:“王爷贵足踏贱地,笨民在王爷面前如此放肆,死罪死罪,在王爷面前请罪。”王爷双手抱住:“老侠客,请起。此番随海川到山东,微服而来,不可声张,倘被他人知道,多有不便,请老侠不可传扬出去。今天得遇老侠,结识你这风尘人物,实乃三生有幸。”李源连连答应,请王爷一同到前边书房。来到书房,李源叫人把李永、李宽叫来,先给王爷行礼,然后拜见叔父海川。海川嘱咐李宽不要再惹是非啦,李宽喏喏答应。

李源叫两个孩子到后面见母亲,说叔叔到后堂来见。海川由李老侠陪着到后面见了嫂嫂,然后出来。外面已备下丰盛酒饭。爷仨落坐吃酒,海川才把自己的事情从头至尾讲到现在陪王爷下山东。李源听了哈哈大笑,说道:“贤弟,我们真是一家人哪。侯家两位老侠也是愚兄的至交好友。”“怎么?哥哥也认识他们?”李老侠点头,把结交之事细说了一遍。

原来李老侠与侯老侠曾结金兰之好,过从甚密。王爷一听很高兴:“海川,你给老哥哥道谢,咱们明天一同去山东吧。”海川离席行礼,李老侠扶住归座,“王爷,您说到草民心里去啦,兄弟海川的事,就是草民我的事。为了捕盗请宝,草民也应该为兄弟尽些力量。”吃完饭,残席撤下,爷仨喝茶谈话儿,外边下更到二鼓啦。“海川,侍候王爷睡觉,明天还要赶路哪。”

海川把王爷的寝具备好,请王爷在里屋休息,然后哥儿俩说了一阵子话,李老侠告辞。

海川把隔扇门对好,把灯熄灭了,就在外屋八仙桌儿旁边的大椅子上,盘膝打坐,闭目吸气养神。天交三鼓,突然间有衣襟带风的声音,“哧——”

落地无声,(看来这位的功夫还不错哪。)跟着蹑足潜踪奔南客厅来啦。海川纳闷儿,什么人哪,为什么要到我这屋来?他仔细一看,好像外面的夜行人用匕首顺着门缝拨门闩,海川根本没插门管儿。那人双手托着门带轻轻地推开两扇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海川拢目神一看来人,中等身材,一身三串通口夜行衣,寸排骨头纽儿,绒绳勒住十字绊,胸前双搭蝴蝶扣儿,背后双垂灯笼穗儿,一巴掌宽的板带系腰,兜裆裤,薄底窄靿青靴子,绢帕缠头,白净脸儿斜背小包袱,手持一对跨花拦,矮身形蹲在门口往里瞧。海川看这个人有些面熟。啊,他想起来啦,“这不是八卦山的少庄主小粉蝶韩宝吗?哎呀,国宝是不是他给偷去啦?”(这回海川可猜对啦。)

韩宝、吴志广在王府背着贺豹回到前门五牌楼打磨厂店里,他们自己就带着专治跌打损伤的好药,让贺豹吃下去。三天以后,三个人商量雇一辆篷车,把贺豹送回云南,贺豹也乐意。又养了几天,贺豹能照顾自己啦,他们商量如何找童林报仇。仨人也明白明杀暗刺都不成,韩宝最后出了个主意:“哥哥,咱们设法入大内皇宫,把皇上家的国宝偷它一件,留下童林的名字。只要皇上把童林一杀,然后咱就献国宝请死,绝不含糊。”吴志广一想:“好吧,就这么干。”

他们俩有时白天,有时晚上,在紫禁城周围踩道,怎么进怎么出,胸有成竹啦。康熙五十四年四月十四日的晚上,韩宝事先写好了迷惑人的八句诗,用油纸包好。耗到二更天,两个人起来,把包袱背好,后窗户支开,两人打手式,飞身出来,拧腰上房。施展开矫捷身法,蹿纵跳跃,滚脊爬坡。夜色濛濛,如同两缕轻烟儿,往正北直奔里城。“燕子三抄水”,越过护城河,施展“狸猫登树”的功夫,“哧哧哧”上了城墙。来到里首,往下观看,万家灯火已寂,百姓入了梦乡,长街之上,三三两两巡更走夜之人也不放在心上。二人下城墙隐蔽身形上民房,来到沙滩儿,直逼护城河。隔河相望,火枪手四人一排,在城根往返巡逻。两个人换好水衣水裤,一打手势,挨进护城河下水啦。好功夫,一点水声都没有。潜着身体,摇头换气,来到里岸,慢慢地爬上来,仔细查看火枪营的兵卒,越过火枪道,施展狸猫登树枝的功夫上城墙,在多角楼下,隐蔽身形。换了夜行衣,用油绸子包好水衣背在身上,这才飞身下禁城。

宫殿巍峨,在底下往上看不太险,可要站在殿脊往下看都眼晕哪。不过哥俩的功夫确实不错,走一个地方,用粉漏子做点痕迹。就这样各处窥视,他们俩误入宁寿宫。偏殿之内,灯火通明。时逢恰巧,胡总管把一切备好,派两名小太监看守值班,他带着徒子徒孙喝酒去啦。这两个小太监贪睡。两个人商量,吴志广巡风,韩宝下手。只见他飘身下来,为了缩小目标,在院子里施展蛇行术,来到切近,掏出薰香盒子,打火点着关严,顺着门缝,捅进去一拉仙鹤腿,“哧——”浓烟可就进来啦。时间不大,听见里边打了两个喷嚏,就知道成功啦。然后收起薰香盒子,自己闻了解药,用手托着门带,推开了门,韩宝走着矮步进了更衣殿。他的眼睛有些不够用了,正面八扇围屏,紫檀木雕刻五龙围绕,围屏心儿上的山水人物,全是点翠镶嵌。前边的宝座,御座前的紫檀木的御案,五色天然大理石心。殿角墙上挂着福寿字幅,都是御笔。墙上挂的全是唐、宋、元、明的名人字画。有虞世南、褚遂良的字,韩干的马,戴嵩的牛,怀素的狂草,李今时的山水,唐伯虎的仕女,真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北墙是汉玉八仙人儿一堂,栩栩如生。南墙多宝阁内是俎豆钟鼎之物,还有珍奇古玩,各色奇珠异宝。正面都是紫檀的顶箱立柜金饰件,上有标签号头。二尺八的澄浆砖墁地。围屏两旁是两盏大戳灯,罩着纱罩儿,画的是四季花,底下是花梨木底座儿,雕刻五龙抱柱。

韩宝一眼可就看见了悲翠鸳鸯镯,霞光万道,瑞彩千条。韩宝飞身过来,一看就知是至宝,他用原来的锦垫儿包好,掏纸条压好。把镯子用油绸子包严,往怀里揣好。垫步拧腰出了大殿。吴志广又担心又害怕,心想怎么这样长的时间,一看韩宝飞身上大殿,知道成功啦,打手势,按原来的路线,躲过火枪营,窜进护城河。来到东岸,飞上民房,换了夜行衣,出内城,越过护城河,回到打磨厂店房。

从后窗户进去,两个人也不敢点灯,摸着黑儿钻到八仙桌底下,才掏出国宝细看没错啦,便把国宝放在桌子上。韩宝说:“哥哥,您带起来吧。”

吴志广一摆手:“你知道我心粗,毁坏国宝就不能补救了。还是你带着。”

韩宝带起来,稍事休息,天光大亮,两个人梳洗已毕,出了店房,找地方吃点东西,才来到北城根王府切近,隐蔽身形看着。果然汤云、何贵押童林出来,有些百姓议论纷纷。他们俩跟着到协尉官厅,又跟到北衙门,到刑部。

没想到只打了一天的官司,让童林带罪捕盗。韩宝、吴志广一想:这可坏了,画虎不成反类犬。韩宝摆了摆头说:“哥哥,即便是童林捕盗,他也不知道是我弟兄办的。咱们看他上哪儿捕盗去。”他们看见童林、王爷出了北京,便算还店饭帐,也尾随于后直到油坊镇,这一切他们都看在眼里。来在英雄把式店,两人个刚要往里走,伙计从里边出来问:“两位爷台住店吗?往里请。”韩宝道:“伙计,有跨院吗?”“西院北房三间,也宽敞,也干净,您随我来。”韩宝、吴志广在由月亮门往西院的时候,发现海川他们爷俩在正房屋内。他们住在西院北屋,小包袱放下,先用布掸子抽抽身上的土,然后擦脸、嗽口、喝茶,让伙计给准备饭。“伙计,你们这饭菜怎么上得这么慢哪?”“爷台等久啦,真抱歉。因为我们老当家要招待两位朋友,这样就耽误您吃饭啦。”“什么朋友这么尊贵?”“唉,您不知道,我们老东家是江湖上成名的大侠,姓李名源,人称展翅金雕铁掌李。老人家专门结交绿林好汉,这不是刚才还跟从北京来的朋友比武哪。几位一见如故,拜了义兄弟,把朋友请到我们东家的府上去啦。”“噢,那你们东家把朋友请走,为什么还让店里准备饭菜呀?”“哈哈,爷台还是真爱刨根问底。”“没事闲聊嘛。”

“您不知道,我们东家就住在东院,南北两所大四合房哪。”“噢,这就难怪啦。你不说我们外乡人怎能知道哇。”伙计侍候着吃完饭,残席撤去。

两个人合计,“哥哥,您看怎么办?”吴志广想了想:“贤弟,咱们明天就远走高飞,离他们越远越好。他童林百日限期满后,就要领罪呀。”韩宝摇头:“您真糊涂,要是没有那个王爷,当然领罪,有了他可就不一样啦。看来这个王爷最讨厌,咱们要杀童林是不容易,可设法治死这个王爷还不那么难吧。一会儿我踩踩道,天趁人愿,杀了王爷,那童林必死无疑。咱们俩本就是剐罪,难道还有两个剐罪吗?”吴志广一听,把心一横,说道:“对,一个羊是赶,两个羊是放,身子掉井里,耳朵还挂得住吗?”韩宝笑啦,说道:“好哥哥,您粗心别去,我到东院看看。”吴志广点头同意。韩宝从后窗户出去,拧腰上房,施展轻功来到东院。他也知道童林、李源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所以一点儿声响都没有。王爷他们三位还在饮酒谈心。

韩宝抽身回来,耗到二更天以后,两个人换好夜行衣,包袱背在身上,灯光熄灭,从后窗户出来,拔腰上房。星斗满天,凉风阵阵,二人蹿纵跳跃,提气轻身,直奔东院。吴志广在西房后坡巡风,韩宝飞身下来,走着矮子步来到门口,伸手拔出匕首,拨了拨门插管,里边儿并没插着。他带好匕首,才把双门推开,把军刃包袱打开,双手一分跨花栏,拢目神正看童林,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也知道童林厉害,双手一合,脚尖儿一蹬地,“哧”的一声,窜到海川切近,“猛虎出门”,双刀奔海川胸前便扎。海川心里也正在想,这国宝定是他盗的,海川丹田里一攒劲,身体“唰”的一下就起来啦,脚尖一落地,高声喊道:“大胆韩宝,盗走国宝,还敢前来行刺。”海川双手一搭他的肩头,韩宝“燕子分云”,海川就势撤双手蜷起右腿,照韩宝胸前便打。“嘭”的一声,韩宝就是一个滚儿,“鲤鱼打挺”起来之后拧腰奔院中。海川伸手拿双钺,飞身出来。再看韩宝“大鹏展翅”,分双栏一瞪眼说道:“姓童的,国宝乃小太爷所盗,你敢把小太爷怎样?”海川一听,心里可高兴了,诈出你的实话,你住家有门儿,开铺子有板儿,我倒有了准目标儿啦。“韩宝,这官司你打了吧。”海川往前抢步。韩宝左手晃面门,右手“顺手推舟”奔海川的前胸,海川往左一滑步,右手钺一支,左手钺就掳。韩宝一矮身,海川用左脚照他左边小腹就踹。这叫“鸡登步”,韩宝躲不开,应声而倒。海川一飞身来到切近,想用钺把他扎伤。吴志广踩中脊飞身而下,照定海川斜肩带背就剁。海川左脚当轴儿,一转身左手钺一挂,左脚扎根,用右脚里踩一腿,“嘭”,吴志广也是一溜滚儿。这时韩宝起来,海川双钺一加紧,心中想道,若凭我的本领赢他们俩是有余,可想拿他们两个很不容易。正在作难,忽听得北房上,有人痰嗽一声:“贤弟,与什么人动手?”海川一听是老哥哥李源, 急忙大声喊道:“老哥哥快来,这是盗国宝的贼人,别让他跑了。”老侠从房上飘然而下。韩宝一掉脸,用右手照老侠面门就打,老侠双手一攥两头,当中一崩他的手碗,韩宝一撤,老侠左手把一撒,右手单提棒,轮起来一抽,正是韩宝的腰上,“啪嚓”一下,把韩宝打出一溜滚去。韩宝蹿上东房,吴志广上了西房。

老侠李源让海川照顾王爷,自己飞身上房追了下来,眨眼间来到村口,老侠高声喊:“钦犯往哪里逃走!”韩宝吓得魂不附体,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脚下攒劲,“沙沙沙”飞也似的狂奔。老侠把腾蛇棒扛在肩头,微微一伏腰,脚步加紧。韩宝一看要坏,又一看南边大片的庄稼地。

“吱溜”就钻了进去。老侠一想拿不住他多栽呀,往前一探步,左手棒一抡,“唔”的一下,正打在一个人的腿上。“噗通”这个人就趴下啦。老侠用膝盖一顶他的腰眼儿,掐折他的绒绳,抹肩头拢二臂,四马倒攒蹄给捆上啦:“鼠辈,竟敢盗国宝逞凶,这官司你打了吧。”就听见这个人说话,是江南口音:“哎呀,师父,是我哇。我只是偷过您二十两银子,怎么就要把我送官哪?”“啊!”老侠低头一看:“冤家,是你呀!”猫腰把绑绳就给解开啦。这个人站起来把绒绳系好,趴地下磕头:“哎呀,弟子有礼,您老人家为什么见面就打我呀?”

这个人中等的个儿头,细条的身材,很灵便。长圆的脸膛儿,两道细长的眉毛,瞳仁发亮,越黑天越发亮。穿着一身蓝,腰里别着一口刀,这刀有尖儿没有刃儿,刀背刀刃都一样,骑着走三里地都刺下了屁股。把这刀往墙的砖缝里插,来回一晃摇,砖就活动了,如果挖窟窿偷人最合适,所以这口刀叫“摇山动”。这个人姓孔名秀字芳,有个外号叫“走遍天下无遮拦探囊取物”,他是扬州人。孔秀小时候,家里很苦。在他八岁那年,由于闹瘟疫,父母双双去世。上无三亲,下无六故,孩子就在街上要饭充饥。钞关街上有两座大庙,西边是老道庙,叫“玉顶九龙观”;东边儿是和尚庙,叫“龙泉寺”,方丈名叫普照。有个外号叫“长眉罗汉铁背禅师,很好的功夫,他就是童林的二师哥。这座大庙的山门外,左右有两根大旗杆,高有一丈八尺,十几道铁箍,底下两块大灰杆石。孔秀总和他一般大的孩子,爬这两根旗杆,孔秀身体灵便,比谁都爬得快。每次爬的时候,影壁旁边站着个矮个儿小老头儿,瘦小枯干花白胡子,穿着一身米色绸长衫,茧绸裤褂,福字履,笑眯眯地看着孔秀。有时候也给孔秀几个钱,叫他买吃的。这天孔秀爬完要走。

老头走了过来叫道:“孔秀哇!你还没吃饭吧?”“嗯,这就讨去。”“来来来,你到我这里来。”孔秀答应着跟随老头来到东院,到了北屋,老头叫孔秀等着,时间不大,叫孔秀到房去吃饭,吃完以后来到北屋。孔秀磕头说道:“我谢谢您老爷子。”“不谢不谢。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哪?”“家里只剩下我一人,其余的全部死绝了。”“孩子你也应该学一技之长啊。”“老爷子哟,不要担心,我现在对当乞丐很有些能耐的。”老人摇头说道:“孔秀哇,乞讨不是长久之计,别的你都没有学呀,即便是偷人家,没有师父也是行不通的。”

原来这位老英雄姓陶名润字少仙,有个外号叫神手东方朔。他弟兄两个,都是横跳黄河竖跳海,万丈高楼用脚踩,日走千家夜进百户,偷富而济贫,做了很多善举的人。老二现在扬州北边开了个大店,日进斗金,姓陶名荣字少华,有个外号叫“狸猫草上飞”。前十年就给哥哥捎信,叫他去店里亨福,可大爷为人耿直,不愿给兄弟找麻烦。陶大爷爱好棋,这普照禅师也喜欢手谈,为了这个就在龙泉寺东院租了这个院子,没事就跟和尚下棋。就这样陶大爷发现了孔秀,尤其是那双眼睛,作为绿林人可太好啦,(因为越黑他越看得清楚。)这样才把孔秀叫到东院。现在老英雄告诉孔秀:你的身体练别的不行,只能练黑道儿的买卖。孔秀乐意,拜陶大爷为师。教孔秀盘腰窝腿,学拳脚军刃,然后学上道儿,开始偷人。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孔秀从八岁开始学艺,眨眼就十二年。这身小巧之艺,很不错。陶大爷给了他一身夜行衣百宝囊,一口摇山动,把门户的规矩都告诉孔秀,虽是黑道,也不准越理胡行。二十岁的孔秀,在江湖路上行道,很快的出了名,而且品性端正,闯出个外号叫“走遍天下无遮拦探囊取物。”

孔秀游历江湖,来到常州府,自己的钱已不太多了。北门里路东,五间门脸的一个大饭馆,黑匾金字“满春园”,上边有两个小字是“清真”。里边刀勺乱响,香味笼罩着半趟街。自己想着先吃饭,然后踩道,晚上偷一点钱花。他一进屋,伙计们跟穿梭的一样,来往端酒上菜,饭座满着。一个伙计过来。“爷台,上楼吧。”“好吧。”伙计一声喊:“楼上看座。”“唉!”

楼上有人答应。孔秀来到楼上一看,人也不少,西边临街的楼窗儿,有张八仙桌。孔秀坐好,一边吃一边往外看。他瞧路西有一条宽宽的胡同,路南有两家大户人家,敢情这是后门儿。孔秀吃完饭,给完了钱,来到前边这个胡同,更显得宽敞,胡同口有个木牌子,上边三个字“清风巷”。东口路北头一家敞亮大门,东边有走马门,一边八棵门槐,整砖到顶的高墙。里面房子不少,甲第连云。再往西来,路北又是一座大门楼。西边的走马门,门口也是八棵门槐,磨砖对缝的墙。这两家都关着门。孔秀一想:今晚上就在西边这家照顾照顾吧。他一看路静人稀,在走马门旁边的墙下,用粉漏子拍了个暗记儿,然后找了个地方休息。耗到天交二鼓,换好夜行衣,小包袱往身后一背,“摇山动”往腰里一别,飞身上房,施展小巧之能,直奔清风巷。先到墙角认清粉记,用手抹掉,然后上房,加小心各处窥探。到了三层院,北房以内灯光明亮,孔秀施展“珍珠倒卷帘”之技,从横楣子往里看,东头是个暗间,里边没有灯。眼前是两间一通连儿的屋子,迎面几案盆景都是最珍贵最讲究的,八仙桌上放一个五彩的大果盘,上面放着几个大佛手,散发清香。上首坐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大姑娘,穿着素衣服,两只小脚穿南绣平金的小靴子,一身藕荷色衣裙,系着一条粉绫子汗巾。藕荷色的绢帕,在二纽儿上系着。这姑娘也就是十四五岁,圆脸膛面似出水芙蓉,弯眉大眼,长得太俊啦。她正坐在椅子上看书哪。孔秀是个正人,他一瞧这是姑娘的闺房,有银钱自己也不能进屋窃取。他正要收身上房,就看这姑娘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一挑粉绸子门帘进了里间屋。也就在孔秀要翻身上房的时候,他的后腰上“叭哒”一下就重重地挨了一弹儿。“唔呀,哎哟。好疼哉。”他知道坏了,一松手“唰”的一下,一个“云里翻”脚扎实地,抬头往房上看,刚才那个姑娘,身后背着宝剑,斜身背着弹囊,左手拿插把弹弓正站在房上。(传说五代时候,四川眉山有一位张远霄,入青城山学道,遇见一位四目老人传给他打弹弓。蜀国国主孟昶有一张远霄挟弹的画像,后来宋太祖派大将曹彬灭了蜀国,花蕊夫人把这张像就带到宫中来交给宋太祖赵匡胤了。其实最古的时候,茹毛饮血的年代,父母死了弃尸荒郊,任鸟兽啄食。孝顺的儿子研究出掷弹的方法,为的是不忍父母遗体被毁,用弹打鸟,叫“飞土逐肉”,赶走鸟兽。后来人类进一步的发展,弹弓的尺寸是十八拳,两头叫“脑儿”,拴这竹排子要用水牛筋,叫“牛筋爪儿”,用别的东西不行。当中盛弹儿的地方叫“斗儿”。斗的两边并不均等,一边长些,一边短些,用的时候短的方面冲上,若要拿反了,这弹正打在自己手腕子上。再说这弹丸要用胶泥,就是有粘性的泥。把头发铰成碎末,还要掺上铁末,为的是分量重,团成滴溜圆,差一点也不成,晾干了才能用。)这姑娘左手持弓,右手拿弹,孔秀可叫苦了!他往上一仰头,“唔呀!”姑娘的弹丸正打在脑门上,孔秀抹头就跑。这正是姑娘弹打孔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