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七
秉常集河南诸监军司兵,克日齐驻葫芦河,游骑直至河外。宣庆使李宪知必大举,益增守备。秉常果以步骑八十万围兰州,督众急攻。矢如雨雹,云梯革洞,百道并进,十昼夜不能克,军中粮尽,乃解围。兵既退,城下得尸几五万。
二月,集兵练家流,以争葫芦河。
国人讹传中国欲城葫芦河,秉常发河南、北人马十分之九,期集练家流争之。因不见汉兵,谋掠诸路。中国边吏以闻,神宗以延素有瑕隙,恐首撄兵锋,令经略司厚备以待。
河西塔坦国攻甘州。
塔坦,西蕃别种,与回鹘东境相邻。乾德初,尝入贡中国,后以道远隔绝。其俗犷悍,喜战斗,轻死嗜利,与夏国世仇。尝以兵侵掠北境,俘夺人民,鬻之契丹。时闻夏国与中朝构兵,驱其众抄掠右厢监军司所。熙河经略司以闻,神宗命右班殿直皇甫旦持诏谕西蕃,使结其兵,共图夏国。旦至青唐,羌酋鬼章留之冢山寺,不得达。
按:此塔坦与夏构难之始。
复遣使乞兰、会二州。泾原将姚麟帅师破堪哥平诸族。
秉常自兰州挫锐之后,国中叛者日众,因遣使乞还二州壤土。泾原副总管姚麟言:“夏人囚其主,王师是征。今秉常不废,虽为顺命,而二州则不可与。愿戒将帅,饬边备,示进讨,以绝其望。”神宗命麟督诸将入堪哥平讨破诸族,夏兵从葫芦河援之不及。
三月,以兵掠安丰寨。
焚民居,杀掠甚众。
夏四月,犯安远寨,统军叶悖麻等败死。
泾原经略使卢秉遣将彭孙等袭破葫芦河族帐。秉常怒,使都统军叶悖麻、副统军咩讹埋率众围安远寨。守将吕真、米贇拒战,悖麻、讹埋兵败被杀。二人尝主永乐之役者,知延州刘昌祚图形以献。是役也,人马数万丧失殆尽,士气大沮。
按:永乐之役,中国丧失数十万,二人之罪可胜诛哉!书“败死”,贱之也。
六月,寇德顺军,杀巡检使王友。
初,蔡延庆知渭州,疆吏入西界攘羊马者,得辄戮之境上,告夏国曰:“两境不相侵则相安,故戮以示戒。汝境若有,亦当尔也。”夏人悦服,由是不犯渭州。已,延庆去,纵兵二万由第十七堡入德顺军蹂塔岭岔,与友战,杀之。
附:《神宗御集》:“八月,秉常使首领至青唐,欲假西蕃文字入汉议和。阿里骨令首领赍董毡蕃字表同入熙河。”考李氏《长编》云:“此事不知后竟如何?”又汪藻《青唐录》:“此时阿里骨未与夏通,何以有熙河议和事?”
秋九月,围定西城。
夏国原川子路,距定西及会州之安西、平西诸城仅百里,可朝发夕至。秉常遣兵入熙河界,围定西城,烧毁龛谷族帐。第五副将秦贵与内殿崇班韦万引兵拒之,乃却。
冬十月,监军仁多丁寇泾原,还至静边寨,战死。
丁凶黠用事,常率兵于本国西南边出入兰州。安塞之役,皆其主谋。神宗募人生致之,不得。时引兵十万入泾原,纵火焚草积,蕃、汉民死者甚众。围第十六堡,丁素残虐,士卒不用命,久攻不下。卢秉遣姚麟、彭孙引兵趋静边,扼其归路。丁兵还,见之,惊曰:“此天降也!”士卒惶惧弃主将走,丁战死,麟等获其器甲以献。
附:《宋史·神宗纪》:冬十月,夏人寇熙河。
按:九月,夏人围定西。定西乃熙河巡属,既为秦贵击败,何以十月复入熙河?据李焘《长编》:此事《新纪》书之,《旧纪》不书。且定西之役,朱本有“赏功诏”可凭,熙河则诸书无考。
十一月,复攻静边寨,杀守将白玉、李贵等。
秉常愤角丁之败,遣兵复入泾原,攻静边寨。诱二人出战,佯败,入伏杀之。
十二月,西蕃兵入境。
阿里骨遣兵掠境,获蕃部二人,令首领赍蕃字书至熙州献。神宗诏依蕃丁例刺配。
遣使入贡。
秉常屡入寇,边备严,不得逞。大酋仁多丁等俱死,遵母梁氏命,遣使由熙河入贡,并贺正旦。
元丰八年、夏大安十一年春正月,韦州蕃官伯德内附。
率其丁口二百五十。神宗授供备库副使、本族巡检,赐银、绢各三百。
附:李氏《长编》:“正月辛巳,赏皇城使吕吉等,功以熙河兰会制置使李宪言,吉等入西界大败夏兵,斩其将色辰岱楚等。”考吉等入界时月,《宋史·夏国传》不书。
二月,梁乙埋死,子乙逋自为国相。
自乙埋专权,数扰边,延经略使赵禼遗以书言:“何苦与汉为仇,恐所得不能偿所失也。能改之,中国必以礼待。”馈以锦袍、银彩。乙埋亦因酋渠嵬名阿吴辈多反侧顾望,怀内顾忧,不复自将窥塞,至是死,初,谅祚立梁后时,许乙埋世袭,子乙逋遂自立为相,独秉国政。
按:乙埋身为国相,去官书“死”,不予其相也。然乙逋秉政,不由主命,专亦甚矣。揭书“自为”,与《纲目》书曹操、司马懿、刘裕同。
三月,梁乙逋犯兰州,官军袭陵井罗城,破之。
乙逋既执政,遣兵三万屯兰州界上,将伺中国怠,袭之。宣州观察使李宪选精兵万余,令将王文郁由瑞博坡渡河围陵井罗城,克之,斩五百级,获器甲、马、驼八万余。
按:乙逋初执夏政,即逞干戈,故斥名书之。异日西州多事,不必尽书乙逋,其恶自见。
宥州监军拽厥嵬名宿兵贺兰原,与知庆州赵禼战,被擒。
嵬名,夏附马,为宥州正监军,宿兵贺兰原,四出俶扰,恃胜不设备。禼遣将李照甫、耿端彦、蕃官归仁分兵三路袭之。禼与端彦计曰:“贺兰险要,过岭即沙碛,使敌入平夏,无由破之。”乃别遣三蕃官,各率轻骑五百,由间道邀截归路,端彦等引大兵直抵贺罗平。嵬名率万骑迎敌,战败,果趋平夏。伏发,嵬名被擒,亡失战马、牛羊三万余。
夏四月,太原兵入左厢,聚星泊、三角川诸寨皆不守。
夏国数遭中国掩击,族帐皆远徙,间谍莫知其详。知太原府吕惠卿乘赵禼贺兰之胜,遣将折克行、訾虎率步骑二万五千入左厢,聚星泊、革罗浪、三角川等六寨俱为所破,丧大首领十三人,士卒千余,铜印十余颗。
五月,攻葭芦寨,杀供奉官王英。
自熙宁用兵以来,所失寨地,若环庆之安疆,河东之葭芦、吴堡,延之米脂、义合、浮图,皆深入本国境界,势在必争,秉常日思恢复。又以李宪等兵入界焚掠,遂假复仇为名,纵兵数万入河东,攻葭芦寨。寨居山巅,形势险绝,英恃险出战,败殁。
六月,遣使进慰表。梁乙逋以兵犯肃远寨。
秉常以嵬名被擒,用兵数败,心怀恐惧。会神宗崩,遣大使丁努嵬名谟铎、副使吕则陈聿精等进慰表。梁乙逋潜使减〈疒龙〉族人马入延安路,攻肃远寨。蕃官慕化与第二将戴宗扼要害力拒,乃退。
秋七月,进攻延,不克。
梁乙逋攻肃远不克,广造甲兵,声言攻兰州,潜以兵由杏子河入犯延。时龙安以北兵力咸弱,延安主帅患之。录事判官游师雄请发义勇以守,多聚石城上。夏兵至,急攻之,守城者发石如雨,被伤无算。乙逋知不能克,乃还。兵出顺宁寨,保安军巡检张子式伏兵以待,监军嵬名理直误入伏中,力战死之,乙逋大溃,还。
银、夏州大旱,饥。
自三月不雨至于是月,日赤如火,田野龟拆,禾麦尽稿。秉常遣官祈禳二十日,不应,民大饥。群臣咸请赈恤,秉常令运甘、凉诸州粟济之。
按:谅祚之世,灵、夏大水,不三月而梁氏立;兹大旱,越四月而梁氏死。变不虚生,信哉!
八月,复犯延。
夏俗不耻奔遁,败三日,辄复至其处,捉人马射之,号曰“杀鬼招魂”。或缚草人埋于其地,众射而还,以为“厌胜”。乙逋侦知延解严,猝以五千众傍城大掠,尽得其牛羊驼马,获兵民辄射杀之,为嵬名理直报仇。已闻延二州兵出击,即全师退。
转攻三泉、荒堆诸寨。
荒堆、三泉自延直达河东,中若有兵扼之,则两路声援猝难相应。乙逋乘延之胜,转攻三泉,守将拒守不支,弃城遁。攻荒堆。荒堆,麟、府藩蔽。主将孙昭有干略,清野聚粮,择蕃、汉健勇者统以牙兵,登陴捍御。乙逋同侄梁阿格并马巡城,指挥攻具,昭一矢中阿格颈,坠马下。乙逋怒,并众力攻,城将溃,会梁氏疾作,秉常遣使召还。
九月,遣使进助山陵。
初,夏国进慰表,哲宗赐赉其厚,复遣官押赐遗留银器一千五百两、绢一千五百匹。秉常使芭良嵬名济、昂聂张聿正进助山陵马一百匹,使人两次赴阙,辞意恭顺。哲宗因以《奉天新历》赐之。
冬十月,国主母梁氏卒。
梁氏善病,喜服药,晚年始得孙乾顺,钟爱之,常躬自提抱。至是卒,临终嘱秉常曰:“世受朝廷封爵,恩礼备隆。今虽边事未已,属纩之后,急宜奉遗以进,示不忘恭顺之义,虽瞑目无憾。”于是秉常遣吕则嵬名怀逋告哀。哲宗诏依嘉元年例支赐孝赐及安葬等物,遣朝散郎、刑部郎中杜充祭奠使,东头供奉官、閤门祗候王有言充吊慰使。等入界,候导之人礼意颇倨,迓者衣毛裘设下人坐,蒙以黪。据礼争,不少屈。秉常受诏时不下拜,责曰:“天王吊礼甚厚,不可加礼乎?”秉常畏惧致敬。
按:《纲目》于唐中宗神龙元年书“皇太后武氏崩”,后儒谓武氏得罪唐室,罄竹难书其恶,犹以“后崩”书,何以诛绝既往、示戒将来耶?今梁氏之恶,几同武氏,仍书“国主母卒”,善其晚也。盖观其垂老返政,临没遗言,知于伦常之理、宗社之重尚与武氏有间,故以王侯母卒例书。
十一月,使告哀于辽。
辽遣使吊祭。
十二月,以遗马、白驼入献。
梁氏卒后,国中人心不一。梁乙逋与仁多氏分掌东、西厢兵,势力相抗,猜忌日深。秉常不能弥其隙,于是入寇之谋渐息,遗使献梁氏遗物,并以临终言告。司马光曰:“秉常是岁凡四遣使矣,礼虽不备,卑屈稍形。然窃料其意有三策焉;一者冀朝廷万一赦其罪戾,返其侵疆;二者阳为恭顺,使中国休怠,阴伺间隙,入为边患;三者久自绝于上国,国中贫乏,使者往来,既得赐赉,且可因为市贩。岂真畏服而来乎?”
宋哲宗元元年、夏天安礼定元年春正月,陕西、河东两路禁私市。
哲宗登极,诏延路以改元报夏国。秉常不遣使贺,于是严禁边民不许私易,违者治之。
二月,遣使入谢赙赠。
秉常点集九监军司兵谋犯兰州,闻中国任司马光为相,饬边吏曰:“今中朝相府得人,必用仁宗故事,敢以一人一骑入边者族。”于是,感中国吊赙有礼,遣使贡马谢。
闰二月,太白犯荧惑。
术者谓“国有兵丧”。群臣上表请禳,秉常不许。
夏四月,使贺即位。
夏贡使至中国,诘不贺登极故。使回,秉常始遣首领拽罗麻诣延界首言:“本国差下贺登极人使多时,为国信使未至,不敢过界。”哲宗令经略司移牒应之,乃遣大使鼎利罔豫章入贺,并乞依例差官押赐登极支赐。诏以西京左藏库副使王克询押赐至夏国。
五月,环庆路纵所掳人马还。
环庆蕃官浪移等硬探入夏界,掳野寨戍卒五人、马四匹。经略使范纯粹责以引惹边事,将所掳人马令第三将于元捉处纵之。
六月,复请故地。
贺登极使回,未入境,秉常又遣大使春约讹罗聿、副使吕则田怀荣奉表入请故地。见于延和殿,奏辩久之,猝抗声云:“元丰西讨,师出无名,神宗亦自知错!”哲宗怒,变色起,令下二府议之。二府请以所得夏国土地易回陷蕃人口,于是赐诏曰:“前后用兵以来,所得城寨,彼此未尝交还。今来所请,不惟前例甚明,理难顿改。兼访在朝之论,皆谓义不可从。然朕独以永乐之师陷没者众,每一念及,良用恻然。汝倘能以见存汉人尽送归中国,复修职贡,事上益恭,仍戢边酋,无犯疆土,则朕必释然。尺寸之地,复何顾惜。当议特降指挥,据用兵以来所得土地,除元系中国旧寨及顺汉西蕃境土外,余委边臣商略,随宜分画给赐,汝其遵之。”
秋七月,入贺坤成节。
坤成,太皇太后节也。使人至京师,哲宗命供备库使张押赐国主生日礼物、内殿崇班安愈押赐仲冬时服至国。
国主秉常卒,子乾顺立。
秉常孱弱无能,不能服役其众,后梁氏与兄乙逋内外用事,秉常以忧愤卒,时月之十日也。年二十六,在位二十年,改元四,谥曰康靖皇帝,庙号惠宗,墓号献陵。长子乾顺立,方三岁。尊母梁氏为昭简文穆皇太后,遣吕则罔聿谟等八人告哀。哲宗辍朝三日,遣金部员外郎穆衍充祭奠使,供备库使张为吊慰使,赐诏曰:“故夏国主子乾顺:惟尔先人,世修职贡,讣音忽至,愍悼良深,相与诸臣,同增悲慕。惟忠可以保国,惟孝可以得民。各祗乃心,以服朕命。”
论曰:“秉常性本驽下,年又冲龄,母后临朝,外戚专政,继立十余年,祭则寡人,政由宁氏,盖无南面之乐久矣。于是听李清之说,作归宋之谋,绝类无知,非同走险?梁氏废之,不为酷也。后虽复位,进奉中朝,而权落诸梁,事仍旧辙。观其数侵边界,频索故疆,若非中国厌兵,西州之祸未易解也。”
八月,改元天仪治平。
乾顺幼稚,梁乙逋专政,劝梁氏即月改元,于是以天安礼定元年八月为天仪治平元年。
按:不逾年改元,乙逋之罪也。
冬十月,杀归汉蕃族。
初,夏国蕃族内附,中国必为招接。哲宗以乾顺新立,诏逐路经略司:“如有夏国首领归汉,毋许收纳。若人数众多,不肯听从,即量以人马约出汉界。”于是中途约回者,梁乙逋悉遣人执杀之。
按:蕃部内附,于夏为叛,不书“叛夏”,书“归汉”何?病中国也。
始遣使告哀于辽。
秉常卒已三月,乙逋方遣使至辽告哀。辽主怒,不行吊祭,命乾顺先知国事。
按:告哀书“始”,著乙逋慢也。
十一月,入贺兴龙节。
进御马五匹,常马二十五匹,橐驼二十头。
十二月,使贺正旦。
夏自复修职贡,使人入京赐予贸易,得绢帛五万余匹,归鬻之民,匹值五、六千。再以他物计之,一使所获不下三十万缗,故以进奉为利。时遣使贺正,以所将物色并进太皇太后两殿,中国所赐银、绢、茶亦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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