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卷一百四十二
回鹘上
回纥,其先匈奴也,俗多乘高轮车,元魏时亦号高车部,或曰敕勒,讹为铁勒。 其部落曰袁纥、薛延陀、契苾羽、都播、骨利干、多览葛、仆骨、拔野古、同罗、 浑、思结、斛薛、奚结、阿跌、白,凡十有五种,皆散处碛北。
袁纥者,亦曰乌护,曰乌纥,至隋曰韦纥。其人骁强,初无酋长,逐水草转徙, 善骑射,喜盗钞,臣于突厥,突厥资其财力雄北荒。大业中,处罗可汗攻胁铁勒部, 裒责其财,既又恐其怨,则集渠豪数百悉坑之,韦纥乃并仆骨、同罗、拔野古叛去, 自为俟斤,称回纥。
回纥姓药罗葛氏,居薛延陀北娑陵水上,距京师七千里。众十万,胜兵半之。 地碛卤,畜多大足羊。有时健俟斤者,众始推为君长。子曰菩萨,材勇有谋,嗜猎 射,战必身先,所向辄摧破,故下皆畏附,为时健所逐。时健死,部人贤菩萨,立 之。母曰乌罗浑,性严明,能决平部事。回纥繇是浸盛。与薛延陀共攻突厥北边, 颉利遣欲谷设领骑十万讨之,菩萨身将五千骑破之马鬣山,追北至天山,大俘其部 人,声震北方。繇是附薛延陀,相脣齿,号活颉利发,树牙独乐水上。
贞观三年,始来朝,献方物。突厥已亡,惟回纥与薛延陀为最雄强。菩萨死, 其酋胡禄俟利发吐迷度与诸部攻薛延陀,残之,并有其地,遂南逾贺兰山,境诸河。 遣使者献款,太宗为幸灵州,次泾阳,受其功。于是铁勒十一部皆来言:“延陀不 事大国,以自取亡,其下麕骇鸟散,不知所之。今各有分地,愿归命天子,请置唐 官。”有诏张饮高会,引见渠长等,以唐官官之,凡数千人。
明年复入朝。乃以回纥部为瀚海,多览葛部为燕然,仆骨部为金微,拔野古部 为幽陵,同罗部为龟林,思结部为卢山,皆号都督府;以浑为皋兰州,斛薛为高阙 州,阿跌为鸡田州,契苾羽为榆溪州,奚结为鸡鹿州,思结别部为带林州,白 为窴颜州;其西北结骨部为坚昆府,北骨利干为玄阙州,东北俱罗勃为烛龙州;皆 以酋领为都督、刺史、长史、司马,即故单于台置燕然都护府统之,六都督、七州 皆隶属,以李素立为燕然都护。其都督、刺史给玄金鱼符,黄金为文,天子方招宠 远夷,作绛黄瑞锦文袍、宝刀、珍器赐之。帝坐秘殿,陈十部乐,殿前设高坫,置 硃提瓶其上,潜泉浮酒,自左阁通坫趾注之瓶,转受百斛镣盎,回纥数千人饮毕, 尚不能半。又诏文武五品官以上祖饮尚书省中。渠领共言:“生荒陋地,归身圣化, 天至尊赐官爵,与为百姓,依唐若父母然。请于回纥、突厥部治大涂,号‘参天至 尊道’,世为唐臣。”乃诏碛南弟鸟泉之阳置过邮六十八所,具群马、湩、肉待 使客,岁内貂皮为赋。乃拜吐迷度为怀化大将军、瀚海都督;然私自号可汗,署官 吏,壹似突厥,有外宰相六、内宰相三,又有都督、将军、司马之号。帝更诏时健 俟斤它部为祁连州,隶灵州都督,白它部为居延州。
吐迷度兄子乌纥烝吐迷度之妻,遂与俱陆莫贺达干俱罗勃谋乱而归车鼻可汗, 二人者皆车鼻婿,故乌纥领骑夜劫吐迷度杀之。燕然副都护元礼臣遣使绐乌纥,许 白为都督,乌纥不疑,即往谢,因斩以徇。帝恐诸部携解,命兵部尚书崔敦礼持节 临抚,赠吐迷度左卫大将军,赙祭备厚,擢其子婆闰左骁卫大将军,袭父所领。俱 罗勃既入朝,帝不遣。阿史那贺鲁之盗北庭,婆闰以骑五万助契苾何力等破贺鲁, 收北庭;又从伊丽道行军总管任雅相等再破贺鲁金牙山,迁右卫大将军,从讨高丽 有功。
婆闰死,子比栗嗣。龙朔中,以燕然都护府领回纥,更号瀚海都护府,以碛为 限,大抵北诸蕃悉隶之。比栗死,子独解支嗣。武后时,突厥默啜方强,取铁勒故 地,故回纥与契苾、思结、浑三部度碛,徙甘、凉间,然唐常取其壮骑佐赤水军云。 独解支死,子伏帝匐立。明年,助唐攻杀默啜,于是别部移健颉利发与同罗、等 皆来,诏置其部于大武军北。伏帝匐死,子承宗立,凉州都督王君〓诬暴其罪,流 死瀼州。当此时,回纥稍不循,族子瀚海府司马护输乘众怨,共杀君〓,梗绝安西 诸国朝贡道。久之,奔突厥,死。
子骨力裴罗立。会突厥乱,天宝初,裴罗与葛逻禄自称左右叶护,助拔悉蜜击 走乌苏可汗。后三年,袭破拔悉蜜,斩颉跌伊施可汗,遣使上状,自称骨咄禄毘伽 阙可汗,天子以为奉义王,南居突厥故地,徙牙乌德鞬山、昆河之间,南距西城千 七百里,西城,汉高阙塞也,北尽碛口三百里,悉有九姓地。九姓者,曰药罗葛, 曰胡咄葛,曰啒罗勿,曰貊歌息讫,曰阿勿嘀,曰葛萨,曰斛嗢素,曰药勿葛,曰 奚牙勿。药罗葛,回纥姓也,与仆骨、浑、拔、野古、同罗、思结、契苾六种相等 夷,不列于数,后破有拔悉蜜、葛逻禄,总十一姓,并置都督,号十一部落。自是, 战常以二客部为先锋。有诏拜为骨咄禄毘伽阙怀仁可汗,前殿列仗,中书令内案授 册使者,使者出门升辂,至皇城门,降乘马,幡节导以行。凡册可汗,率用此礼。 明年,裴罗又攻杀突厥白眉可汗,遣顿啜罗达干来上功,拜裴罗左骁卫员外大将军, 斥地愈广,东极室韦,西金山,南控大漠,尽得古匈奴地。裴罗死,子磨延啜立, 号葛勒可汗,剽悍善用兵,岁遣使者入朝。
肃宗即位,使者来请助讨禄山,帝诏燉煌郡王承寀与约,而令仆固怀恩送王, 因召其兵。可汗喜,以可敦妹为女,妻承寀,遣渠领来请和亲,帝欲固其心,即封 虏女为毘伽公主。于是可汗自将,与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合讨同罗诸蕃,破之河上。 与子仪会呼延谷,可汗恃其强,陈兵引子仪拜狼纛而后见。帝驻彭原,使者葛罗支 见,耻班下,帝不欲使鞅鞅,引升殿,慰而遣。俄以大将军多揽等造朝,及太子叶 护身将四千骑来,惟所命。帝因册毘伽公主为王妃,擢承寀宗正卿;可汗亦封承寀 为叶护,给四节,令与其叶护共将。帝命广平王见叶护,约为昆弟,叶护大喜,使 首领达干等先到扶风见子仪,子仪犒饮三日。叶护辞曰:“国多难,我助讨逆,何 敢食!”固命,乃留。既行,日赐牛四十角、羊八百蹄、米四十斛。
香积之战,阵澧上,贼诡伏骑于王师左,将袭我,仆固怀恩麾回纥驰之,尽翦 其伏,乃出贼背,与镇西、北庭节度使李嗣业夹之,贼大败,进收长安。怀恩率回 纥、南蛮、大食众缭都而南,壁浐东,进次陕西,战新店。初,回纥至曲沃,叶护 使将军鼻施吐拨裴罗旁南山东出,搜贼伏谷中,歼之,营山阴。子仪等与贼战,倾 军逐北,乱而却,回纥望见,即逾西岭,曳旗趋贼,出其后,贼反顾,遂大溃,追 奔数十里,人马相腾蹂,死者不可计,收仗械如丘。严庄挟安庆绪弃东京北度河, 回纥大掠东都三日,奸人导之,府库穷殚,广平王欲止不可,而耆老以缯锦万匹赂 回纥,止不剽。叶护还京师,帝遣群臣劳之长乐,帝坐前殿,召叶护升阶,席酋领 于下,宴且劳之,人人赐锦绣缯器。叶护顿首言:“留兵沙苑,臣归料马,以收范 阳,讫除残盗。”帝曰:“为朕竭义勇,成大事,卿等力也。”诏进司空,爵忠义 王,岁给绢二万匹,使至朔方军受赐。
乾元元年,回纥使者多彦阿波与黑衣大食酋阁之等俱朝,争长,有司使异门并 进。又使请昏,许之。帝以幼女宁国公主下嫁,即册磨延啜为英武威远毘伽可汗, 诏汉中郡王瑀摄御史大夫为册命使,以宗子右司郎中巽兼御史中丞为礼会使,并以 副瑀,尚书右仆射裴冕送诸境。帝饯公主,因幸咸阳,数尉勉,主泣曰:“国方多 事,死不恨。”瑀至虏,而可汗胡帽赭袍坐帐中,仪卫光严,引瑀立帐外,问曰: “王,天可汗何属?”瑀曰:“从昆弟也。”时中人雷灵俊立瑀上,又问:“立王 上者为谁?”瑀曰:“中人也。”可汗曰:“中人奴尔,顾立郎上乎?”灵俊趋下。 于是引瑀入,瑀不拜,可汗曰:“见国君,礼无不拜。”瑀曰:“天子顾可汗有功, 以爱女结好。比中国与夷狄婚,皆宗室子。今宁国乃帝玉女,有德容,万里来降, 可汗天子婿,当以礼见,安踞受诏邪?”可汗惭,乃起奉诏,拜受册。翌日,尊主 为可敦。瑀所赍赐物,可汗尽与其牙下酋领。瑀还,献马五百匹、貂裘、白氈等。 乃使王子骨啜特勒、宰相帝德等率骑三千助讨贼,帝因命仆固怀恩总之。又遣大首 领盖将军与三女子谢婚,并告破坚昆功。明年,骨啜与九节度战相州,王师溃,帝 德等奔京师,帝厚赐尉其意,乃还。俄而可汗死,国人欲以公主殉,主曰:“中国 人婿死,朝夕临,丧期三年,此终礼也。回纥万里结昏,本慕中国,吾不可以殉。” 乃止,然剺面哭,亦从其俗云。后以无子,得还。
始叶护太子前得罪死,故次子移地健立,号牟羽可汗,其妻,仆固怀恩女也。 始可汗为少子请昏,帝以妻之,至是为可敦。明年,使大臣俱录莫贺达干等入朝, 并问公主起居,使人通谒于延英殿。
代宗即位,以史朝义未灭,复遣中人刘清潭往结好,且发其兵。比使者至,回 纥已为朝义所訹,曰:“唐荐有丧,国无主,且乱,请回纥入收府库,其富不赀。” 可汗即引兵南,宝应元年八月也。清潭赍诏至其帐,可汗曰:“人言唐已亡,安得 有使邪?”清潭为言:“先帝虽弃天下,广平王已即天子位,其仁圣英武类先帝, 故与叶护收二京、破安庆绪者,是与可汗素厚,且唐岁给回纥缯绢,岂忘之邪?” 是时,回纥已逾三城,见州县榛莱,烽障无守,有轻唐色。乃遣使北收单于府兵、 仓库,数以语凌靳清潭。清潭密白帝:“回纥兵十万向塞。”朝廷震惊,遣殿中监 药子昂迎劳,且视军,遇于太原,密识其兵裁四千,孺弱万余,马四万,与可敦偕 来。帝令怀恩与回纥会。因遣使上书,请助天子讨贼。回纥欲入蒲关,径沙苑而东, 子昂说曰:“自寇乱来,州县残虚,供亿无所资,且贼在东京,若入井陉,以取邢、 洺、卫、怀,收贼财帑,乃鼓而南,上策也。”不听。子昂曰:“然则趋怀太行道, 南据河阳,扼贼喉衿。”又不听。曰:“食太原仓粟,右次陕,与泽潞、河南、怀 郑兵合。”回纥从之。
诏以雍王为天下兵马元帅,进子昂兼御史中丞,与右羽林卫将军魏琚为左右厢 兵马使,中书舍人韦少华为元帅判官,御史中丞李进为行军司马,东会回纥。敕元 帅为诸军先锋,与诸节度会陕州。时可汗壁陕州北,王往见之,可汗责王不蹈舞。 子昂辞曰:“王,嫡皇孙,二宫在殡,礼不可以蹈舞。”回纥廷诘曰:“可汗为唐 天子弟,于王,叔父行也,容有不蹈舞乎?”子昂固拒,即言:“元帅,唐太子也, 将君中国,而可舞蹈见可汗哉?”回纥君臣度不能屈,即引子昂、进、少华、琚搒 之百,少华、琚一夕死,王还营。官军以王见辱,将合诛回纥,王以贼未灭止之。
于是,怀恩与虏左杀为先驱。朝义使反间,左杀执以献,与诸将同击贼,战横 水,走之,进收东都。可汗使拔贺那贺天子,献朝义旗物。雍王还灵宝,可汗屯河 阳,留三月,屯旁人困于剽辱。仆固瑒率回纥兵与朝义挐战,蹀血二千里,枭其首, 河北悉平。怀恩道相州西山崞口还屯,可汗出泽、潞,与怀恩会,道太原去。
初,回纥至东京,放兵攘剽,人皆遁保圣善、白马二祠浮屠避之,回纥怒,火 浮屠,杀万余人,及是益横,诟折官吏,至以兵夜斫含光门,入鸿胪寺。方其时, 陕州节度使郭英乂留守东都,与鱼朝恩及朔方军骄肆,因回纥为暴,亦掠汝、郑间, 乡不完庐,皆蔽纸为裳,虐于贼矣。
帝念少华等死,故赠少华左散骑常侍,琚扬州大都督,赐一子六品官。于是册 可汗曰颉咄登里骨啜蜜施合俱录英义建功毘伽可汗,可敦曰娑墨光亲丽华毘伽可敦, 以左散骑常侍王翊使,即其牙命之,自可汗至宰相共赐实封二万户。又以左杀为雄 朔王,右杀宁朔王,胡禄都督金河王,拔鉴将军静漠王,十都督皆国公。
永泰初,怀恩反,诱回纥、吐蕃入寇。俄而怀恩死,二虏争长,回纥首领潜诣 泾阳见郭子仪,请改事。子仪率麾下叩回纥营。回纥曰:“愿见令公。”子仪出旗 门,回纥曰:“请释甲。”子仪易服。酋长相顾曰:“真是公矣!”时李光进、路 嗣恭介马在侧,子仪示酋长曰:“此渭北节度使某,朔方军粮使某。”酋长下马拜, 子仪亦下见之。虏数百环视,子仪麾下亦至,子仪麾左右使却,且命酒与饮,遗以 缠头彩三千,召可汗弟合胡禄等持手,因让曰:“上念回纥功,报尔固厚,何负而 来?今即与汝战,何遽降也?我将独入尔营,虽杀我,吾将士能击汝。”酋长詟服 曰:“怀恩诡我曰‘唐天子南走,公见废’,是以来。今天可汗在,公无恙,吾等 愿还击吐蕃以报厚恩。然怀恩子,可敦弟也,愿赦死。”于是子仪持酒,胡禄请盟 而饮,子仪曰:“唐天子万岁,回纥可汗亦万岁,二国将相如之。有如负约,身死 行阵,家屠戮。”方时,虏宰相磨咄莫贺达干、顿莫贺达干等闻言皆夺气,酒至其 所,辄曰:“无易公誓。”始,虏有二巫,言“此行必不战,当见大人而还”;及 是相顾笑曰:“巫不吾绐也。”
朔方先锋兵马使白元光合回纥兵于灵台,会雪雰严晦,吐蕃闭营撤备,乃纵击 之,斩首五万级,生禽万人,获马、橐它、牛、羊,收所俘唐户五千。仆固名臣降, 合胡禄都督等二百人皆来朝,赐与不可计。子仪以名臣见。名臣,怀恩兄子,锐将 也。
大历三年,光亲可敦卒,帝遣右散骑常侍萧昕持节吊祠。明年,以怀恩幼女为 崇徽公主继室,兵部侍郎李涵持节册拜可敦,赐缯彩二万。是时,财用屈,税公卿 骡、橐它给行,宰相饯中渭桥。
回纥之留京师者,曹辈掠女子于市,引骑犯含光门,皇城皆阖,诏刘清潭慰止。 复出暴市物,夺长安令邵说马,有司不敢何诘。自乾元后,益负功,每纳一马,取 直四十缣,岁以数万求售,使者相蹑,留舍鸿胪,骀弱不可用,帝厚赐欲以愧之, 不知也。复以万马来,帝不忍重烦民,为偿六千。十年,回纥杀人横道,京兆尹黎 干捕之,诏贷勿劾。又刺人东市,缚送万年狱,首领劫取囚,残狱吏去,都人厌苦。
十三年,回纥袭振武,攻东陉,入寇太原。河东节度使鲍防与战阳曲,防败绩, 残杀万人。代州都督张光晟又战羊虎谷,破之,虏乃去。
德宗立,使中人告丧,且脩好。时九姓胡劝可汗入寇,可汗欲悉师向塞,见使 者不为礼。宰相顿莫贺达干曰:“唐,大国,无负于我。前日入太原,取羊马数万, 比及国,亡耗略尽。今举国远斗,有如不捷,将安归?”可汗不听,顿莫贺怒,因 击杀之,并屠其支党及九姓胡几二千人,即自立为合骨咄禄毘伽可汗,使长建达干 从使者入朝。建中元年,诏京兆少尹源休持节册顿莫贺为武义成功可汗。
始回纥至中国,常参以九姓胡,往往留京师,至千人,居赀殖产甚厚。会酋长 突董、翳蜜施、大小梅录等还国,装橐系道,留振武三月,供拟珍丰,费不赀。军 使张光晟阴伺之,皆盛女子以橐,光晟使驿吏刺以长锥,然后知之。已而闻顿莫贺 新立,多杀九姓胡人,惧不敢归,往往亡去,突董察视严亟。群胡献计于光晟,请 悉斩回纥,光晟许之,即上言:“回纥非素强,助之者九胡尔。今其国乱,兵方相 加,而虏利则往,财则合,无财与利,一乱不振。不以此时乘之,复归人与币,是 谓借贼兵,资盗粮也。”乃使裨校阳不礼,突董果怒,鞭之。光晟因勒兵尽杀回纥 群胡,收橐它、马数千,缯锦十万,且告曰:“回纥抶大将,谋取振武,谨先诛之。” 部送女子还长安。帝召光晟还,以彭令方代之,遣中人与回纥使聿达干往言其端, 因欲与虏绝。敕源休俟命太原。明年,乃行,因归突董等四丧。突董,可汗诸父也。 源休至,可汗令大臣具车马出迎,其大相颉干迦斯踞坐责休等杀突董事,休言: “彼自与张光晟斗死,非天子命。”又曰:“使者皆负死罪,唐不自戮,何假手于 我邪?”良久罢去,休等几死。留五旬,卒不见可汗。可汗传谓休曰:“国人皆欲 尔死,我独不然。突董等已亡,今又杀尔,犹以血濯血,徒益污。吾以水濯血,不 亦善乎?为我言有司,所负马直一百八十万,可速偿我。”遣散支将军康赤心等随 休来朝。帝隐忍,赐以金缯。
后三年,使使者献方物,请和亲。帝蓄前恚未平,谓宰相李泌曰:“和亲待子 孙图之,朕不能已。”泌曰:“陛下岂以陕州故憾乎?”帝曰:“然。朕方天下多 难,未能报,且毋议和。”泌曰:“辱少华等乃牟羽可汗也,知陛下即位必偿怨, 乃谋先苦边,然兵未出,为今可汗所杀矣。今可汗初立,遣使来告,垂发不翦,待 天子命。而张光晟杀突董等。虽幽止使人,然卒完归,则为无罪矣。”帝曰:“卿 言则然,顾朕不可负少华等,奈何?”泌曰:“臣谓陛下不负少华,少华负陛下。 且北虏君长身赴难,陛下在籓,春秋未壮,而轻度河入其营,所谓冒豺虎之场也。 为少华等计,当先定会见礼,臣犹危之,奈何孑然赴哉?臣昔为先帝行军司马,方 叶护来,先帝祗使宴于府。及议征讨,则不见也。叶护邀臣至营,帝不许,使好谓 曰:‘主当劳客,客返劳主邪?’东收京师,约曰:‘土地、人众归我,玉帛、子 女予回纥。’战胜,叶护欲大掠,代宗下马拜之,回纥乃东向洛。臣犹恨以元帅拜 叶护于马前,为左右过,然先帝曰:‘王仁孝,足办朕事。’下诏尉勉。叶护乃牟 羽诸父也,牟羽之来,陛下以元子不拜于帐下,而可汗不敢少有失于陛下,则陛下 未尝屈矣。先帝拜叶护,全京城,陛下乃不拜可汗,固伸威于虏,何恨焉?然计香 积、陕州事,以屈己为是乎?伸威为是乎?藉令少华等以陛下见可汗,闭壁五日, 与陛下张饮,天下岂不寒心哉?而天助威神,使豺狼驯服,牟羽母捧陛下以貂裘, 叱左右促命骑,躬送出营。此少华等负陛下也。假令牟羽为有罪,则今可汗已杀之, 立者乃牟羽从父兄,是为有功,渠可忘之邪?且回纥可汗铭石立国门曰:‘唐使来, 当使知我前后功’云。今请和,必举部南望,陛下不之答,其怨必深。愿听昏而约 用开元故事,如突厥可汗称臣,使来者不过二百,市马不过千,不以唐人出塞,亦 无不可者。”帝曰:“善。”乃许降公主,回纥亦请如约。诏咸安公主下嫁,又诏 使者合阙达干见公主于麟德殿,使中谒者赍公主画图赐可汗。
明年,可汗遣宰相跌都督等众千余,并遣其妹骨咄禄毘伽公主率大酋之妻五十 人逆主,且纳聘。夹跌至振武,为室韦所钞,战死。有诏其下七百,皆听入朝, 舍鸿胪,帝御延喜门见使者。是时,可汗上书恭甚,言:“昔为兄弟,今婿,半子 也。陛下若患西戎,子请以兵除之。”又请易回纥曰回鹘,言捷鸷犹鹘然。帝欲飨 回鹘公主,问礼于李泌,对曰:“肃宗于敦煌王为从祖兄,回鹘妻以女,见帝于彭 原,独拜廷下,帝呼曰‘妇’而不名‘嫂’也。当艰虞时,方藉其用,犹以臣之, 况今日乎?”于是引回鹘公主入银台门,长公主三人候诸内,译史传导,拜必答, 揖与进。帝御秘殿,长公主先入侍,回鹘公主入,拜谒已,内司宾导至长公主所, 又译史传问,乃与俱入。至宴所,贤妃降阶俟,回鹘公主拜,贤妃答拜。又拜召已, 由西阶升,乃坐。有赐则降拜,非帝赐则避席拜,妃、公主皆答拜。讫归,凡再飨。 帝又尽建咸安公主官属,视王府。以嗣滕王湛然为昏礼使,右仆射关播护送,且将 册书拜可汗为汩咄禄长寿天亲毘伽可汗,公主为智惠端正长寿孝顺可敦。
贞元五年,可汗死,子多逻斯立,国人号“泮官特勒”,以鸿胪卿郭锋持节册 拜爱登里逻汩没蜜施俱录毘伽忠贞可汗。
初,安西、北庭自天宝末失关、陇,朝贡道隔。伊西北庭节度使李元忠、四镇 节度留后郭昕数遣使奉表,皆不至。贞元二年,元忠等所遣假道回鹘,乃得至长安。 帝进元忠为北庭大都护,昕为安西大都护。自是,道虽通,而虏求取无涘。沙陀别 部六千帐,与北庭相依,亦厌虏裒索,至三葛禄、白眼突厥素臣回鹘者尤怨苦,皆 密附吐蕃,故吐蕃因沙陀共寇北庭,颉干迦斯与战,不胜,北庭陷。于是都护杨袭 古引兵奔西州。回鹘以壮卒数万召袭古,将还取北庭,为吐蕃所击,大败,士死太 半,迦斯奔还。袭古挈余众将入西州,迦斯绐曰:“弟与我俱归,当使公还唐。” 袭古至帐,杀之。葛禄又取深图川,回鹘大恐,稍南其部落以避之。
是岁,可汗为少可敦叶公主所毒死,可敦亦仆固怀恩之孙,怀恩子为回鹘叶护, 故女号叶公主云。可汗之弟乃自立。迦斯方攻吐蕃,其大臣率国人共杀篡者,以可 汗幼子阿啜嗣。迦斯还,可汗等出劳,皆俯伏言废立状,惟大相生死之。悉发郭锋 所赐器币饷迦斯。可汗拜且泣曰:“今幸得继绝,仰食于父也。”迦斯以其柔屈, 乃相持哭,遂臣事之,以器币悉给将士,无所私,其国遂安。遣达北特勒梅录将军 来告,且听命。诏鸿胪少卿庾鋋册阿啜为奉诚可汗。俄以律支达干来告少宁国公主 之丧。主,荣王女也。始宁国下嫁,又以媵之。宁国后归,因留回鹘中为可敦,号 “少宁国”,历配英武、英义二可汗。至天亲可汗时,始居外。其配英义生二子, 皆为天亲所杀。是岁,回鹘击吐蕃、葛禄于北庭,胜之,且献俘。明年,使药罗葛 炅来朝,炅本唐人吕氏,为可汗养子,遂从可汗姓。帝以其用事,赐赍殊优,拜检 校尚书右仆射。
十一年,可汗死,无子,国人立其相骨咄禄为可汗,以使者来,诏秘书监张荐 持节册拜爱滕里逻羽录没蜜施合胡禄毘伽怀信可汗。骨咄禄本夹跌氏,少孤,为 大首领所养,辩敏材武,当天亲时数主兵,诸酋尊畏。至是,以药罗葛氏世有功, 不敢自名其族,而尽取可汗子孙内之朝廷。
永贞元年,可汗死,诏鸿胪少卿孙杲临吊,册所嗣为滕里野合俱录毘伽可汗。
元和初,再朝献,始以摩尼至。其法日晏食,饮水茹荤,屏湩酪,可汗常与共 国者也。摩尼至京师,岁往来西市,商贾颇与囊橐为奸。三年,来告咸安公主丧。 主历四可汗,居回鹘凡二十一岁。无几,可汗亦死,宪宗使宗正少卿李孝诚册拜爱 登里罗汨蜜施合毘伽保义可汗。阅三岁,使者再朝,遣伊难珠再请昏,未报。可汗 以三千骑至鹈泉,于是振武以兵屯黑山,治天德城备虏。礼部尚书李绛奏言: “回鹘盛强,北边空虚,一为风尘,则弱卒非抗敌之夫,孤城为不守之地。傥陛下 怀此,增甲兵,饬城垒,中夏长策,生人大幸也。臣观今日处置,未得其要。夫边 忧有五,请历言之:北狄贪没,唯利是视,比进马规直,再岁不至,岂厌缯帛利哉? 殆欲风高马肥,而肆侵轶。故外攘内备,必烦朝廷,一可忧;兵力未完,斥侯未明, 戈甲未备,城池未固,饰天德则虏必疑,虚西城则碛道无倚,二可忧;夫城保要害, 攻守险易,当谋之边将,今乃规河塞之外,裁庙堂之上,虏猝犯塞,应接失便,三 可忧;自脩好以来,山川形胜,兵戍满虚,虏皆悉之,贼掠诸州,调发在旬朔外, 其系累人畜在旦夕内,比王师至则虏已归,寇能久留,役亦转广,四可忧;北狄西 戎,素相攻讨,故边无虞,今回鹘不市马,若与吐蕃结约解仇,则将臣闭壁惮战, 边人拱手受祸,五可忧。又淮西吴少阳垂死,可乘其变,诸道兴发,役且十倍。臣 谓宜听其婚,使守蕃礼,所谓三利也;和亲则烽燧不惊,城堞可治,盛兵以畜力, 积粟以固军,一也;既无北顾忧,可南事淮右,申令于垂尽之寇,二也;北虏恃我 戚,则西戎怨愈深,内不得宁,国家坐受其安,寇掠长息,三也。今舍三利,取五 忧,甚非计。或曰降主费多,臣谓不然。我三分天下赋,以一事边。今东南大县赋 岁二十万缗,以一县赋为婚赀,非损寡得大乎?今惜婚费不与,假如王师北征,兵 非三万、骑五千不能捍且驰也。又如保十全之胜,一岁辄罢,其馈饷供儗,岂止一 县赋哉?”帝不听。
回鹘下
回鹘之请昏,有司度费当五百万,帝方内讨强节度,故遣宗正少卿李诚、太常 博士殷侑往谕不可。穆宗立,回鹘又使合达干等来固求昏,许之。俄而可汗死,使 者临册所嗣为登啰羽录没蜜施句主毘伽崇德可汗。可汗已立,遣伊难珠、句录、都 督思结等以叶护公主来逆女,部渠二千人,纳马二万、橐它千。四夷之使中国,其 众未尝多此。诏许五百人至长安,余留太原。诏以太和公主下降。主,宪宗女也。 帝为主建府,以左金吾卫大将军胡证、光禄卿李宪持节护送,太府卿李说为昏礼使, 册拜主为仁孝端丽明智上寿可敦,告于庙,天子御通化门饯主,群臣班辞于道。公 主出塞,距回鹘牙百里,可汗欲先与主由间道私见,胡证不可,虏人曰:“昔咸安 公主行之。”证曰:“天子诏我送公主授可汗,今未见,不可先也。”乃止。于是 可汗升楼坐,东向,下设毳幔以居公主,请袭胡衣,以一姆侍出,西向拜已,退即 次,被可敦服,绛通裾大襦,冠金冠,前后锐,复出拜已,乃升曲舆,九相分负, 右旋于廷者九,降舆升楼,与可汗联坐,东向,群臣以次谒。可敦亦自建牙,以二 相出入帐中。证等归,可敦大宴,悲啼眷慕。可汗厚赠使者。
是时,裴度方伐幽、镇,回鹘使渠将李义节以兵三千佐天子平河北,议者惩艾 前患,不听,兵已及丰州,使者厚赐乃去。
敬宗即位之年,可汗死,其弟曷萨特勒立,遣使者册为爱登里罗汨没密施合毘 伽昭礼可汗,赐币十二车。文宗初,又赐马直绢五十万。大和六年,可汗为其下所 杀,从子胡特勒立,使者来告。明年,遣左骁卫将军唐弘实与嗣泽王溶持节册为爱 登里罗汨没蜜施合句录毘伽彰信可汗。开成四年,其相掘罗勿作难,引沙陀共攻可 汗,可汗自杀,国人立{厂盍}馺特勒为可汗。方岁饥,遂疫,又大雪,羊、马多死, 未及命。武宗即位,以嗣泽王溶临告,乃知其国乱。
俄而渠长句录莫贺与黠戛斯合骑十万攻回鹘城,杀可汗,诛掘罗勿,焚其牙, 诸部溃其相馺职与厖特勒十五部奔葛逻禄,残众入吐蕃、安西。于是,可汗牙部十 三姓奉乌介特勒为可汗,南保错子山。黠戛斯已破回鹘,得太和公主;又自以李陵 后,与唐同宗,故遣使者达干奉主来归。乌介怒,追击达干杀之,劫主南度碛,边 人大恐。进攻天德城,振武节度使刘沔屯云伽关拒却之。宰相李德裕建言:“回鹘 曩有功,今饥且乱,可汗无归,不可击,宜遣使者赡安之。”帝用兵部郎中李拭行 边刺状。于是,其相赤心与王子嗢没斯、特勒那颉啜将其部欲自归,而公主亦遣使 者来言乌介已立,因请命。又大臣颉干伽思等表假振武居公主、可汗。帝乃诏右金 吾卫大将军王会持节慰抚其众,输粮二万斛,不许借振武,令中人好语开谕;又诏 使者持册往,潜稽其行,须变。
明年,回鹘奉主至漠南,入云、朔,剽横水,杀掠甚众,转侧天德、振武间, 盗畜牧自如。乃召诸道兵合讨。嗢没斯以赤心奸桀,难得要领,即密约天德戍将田 牟,诱赤心斩帐下。那颉啜收赤心众七千帐东走振武、大同,因室韦、黑沙南窥幽 州,节度使张仲武破之,悉得其众。那颉啜走,乌介执而杀之。然乌介兵尚强,号 十万,驻牙大同北闾门山。而特勒厖俱遮、阿敦宁等凡四部,及将军曹磨你众三万, 因仲武降,嗢没斯亦附使者送款。帝欲使助可汗复国,而可汗已攻云州,刘沔与战, 败绩。嗢没斯率三部及特勒、大酋二千骑诣振武降。诏拜嗢没斯为右金吾卫大将军, 爵怀化郡王,以天德为归义军,即拜归义军使;阿历支宁边郡公,习勿啜昌化郡公, 乌罗思宁朔郡公,并为冠军大将军、左威卫大将军;爱邪勿宁塞郡公,为右领军大 将军。加赐嗢没斯牙旗、豹尾、刀器诸物,给其属冠带。诏宰相德裕采秦、汉以来 兴殊俗、忠效卓异者凡三十人,为《异域归忠传》宠赐之。嗢没斯请留族太原,率 昆弟为天子捍边,帝命刘沔为列舍云、朔间处其家。可汗遣使者藉兵欲还故廷,且 假天德城,帝不许。可汗恚,进略大同川,转战攻云州,刺史婴壁不敢出。诏益发 诸镇兵屯太原以北。
嗢没斯等既朝,皆赐李氏,名嗢没斯曰思忠,阿历支曰思贞,习勿啜曰思义, 乌罗思曰思礼;爱邪勿曰弘顺,即拜归义军副使。于是,诏刘沔为回鹘南面招抚使, 张仲武东面招抚使,思忠为河西党项都将、西南面招讨使,沔营雁门。又诏银州刺 史何清朝、蔚州刺史契苾通,以蕃、浑兵出振武,与沔、仲武合,稍逼回鹘。思忠 数深入谕降其下。沔分沙陀兵益思忠,河中军以骑五百益弘顺。沔进次云州,思忠 屯保大栅率河中、陈许兵与回鹘战,败之。明年,又为弘顺所破。沔与天德行营副 使石雄料劲骑及沙陀、契苾等杂虏,夜出云州,走马邑,抵安众塞,逢虏,与战破 之。乌介方薄振武,雄驰入,夜穴垒出鏖兵,乌介惊,引去,雄追北至杀胡山,乌 介被创走。雄遇公主,奉主还,降特勒以下众数万,尽收辎帑及所赐诏书。可汗收 所余往依黑车子,诏弘顺、清朝穷蹑。弘顺厚啖黑车子以利,募杀乌介。初,从可 汗亡者既不能军,往往诣幽州降,留者皆饥寒痕夷,裁数千。黑车子幸其残,即杀 乌介。其下又奉其弟遏捻特勒为可汗。帝诏德裕纪功铭石于幽州,以夸后世。
思忠等以国亡,皆愿入朝,见听,遂罢归义军,擢思忠左监门卫上将军兼抚王 傅,两禀其奉,赐第永乐坊,分其兵赐诸节度。虏人惮隶食诸道,据滹沱河叛,刘 沔坑杀三千人。诏回鹘营功德使在二京者,悉冠带之。有司收摩尼书若象烧于道, 产赀入之官。
遏捻可汗裒残部五千,仰食于奚大酋硕舍朗。大中初,仲武讨奚,破之,回鹘 浸耗灭,所存名王贵臣五百余,转依室韦。仲武谕令羁致可汗等,遏捻惧,挟妻葛 禄、子特勒毒斯驰九骑夜委众西走,部人皆恸哭。室韦七姓析回鹘隶之。黠戛斯怒, 与其相阿播将兵七万击室韦,悉收回鹘还碛北。遗帐伏山林间,狙盗诸蕃自给,稍 归厖特勒。是时,特勒已自称可汗,居甘州,有碛西诸城。宣宗务绥柔荒远,遣使 者抵灵州省其酋长,回鹘因遣人随使者来京师,帝即册拜嗢禄登里逻汨没蜜施合俱 录毘伽怀建可汗。后十余年,一再献方物。
懿宗时,大酋仆固俊自北庭击吐蕃,斩论尚热尽取西州、轮台等城,使达干米 怀玉朝且献俘,因请命,诏可。其后王室乱,贡会不常,史亡其传。
昭宗幸凤翔,灵州节度使韩逊表回鹘请率兵赴难,翰林学士韩偓曰:“虏为国 仇旧矣。自会昌时伺边,羽翼未成,不得逞。今乘我危以冀幸,水可开也。”遂格 不报。然其国卒不振,时时以玉、马与边州相市云。
薛延陀者,先与薛种杂居,后灭延陀部有之,号薛延陀,姓一利咥氏。在铁勒 诸部最雄张,风俗大抵与突厥同。
西突厥处罗可汗之杀铁勒诸酋也,其下往往相率叛去,推契苾哥楞为易勿真莫 贺可汗,据贪汗山,奉薛延陀乙失钵为野咥可汗,保燕末山。而突厥射匮可汗复强, 二部黜可汗号往臣之。回纥、拔野古、阿跌、同罗、仆骨、白在郁督军山者,东 附始毕可汗;乙失钵在金山者,西役叶护可汗。
贞观二年,叶护死,其国乱,乙失钵孙曰夷男,率部帐七万附颉利可汗。后突 厥衰,夷男反攻颉利,弱之,于是诸姓多叛颉利,归之者共推为主,夷男不敢当。 明年,太宗方图颉利,遣游击将军乔师望昽路赍诏书、鼓纛,册拜夷男为真珠毘伽 可汗。夷男已受命,遣使谢,归方物,乃树牙郁督军山,直京师西北六千里,东靺 鞨,西叶护突厥,南沙碛,北俱伦水,地大众附,于是回纥等诸部莫不伏属。其弟 统特勒入朝,帝以精刀、宝鞭赐之曰:“下有大过者,以吾鞭鞭之。”夷男以为宠。 颉利可汗之灭,塞隧空荒,夷男率其部稍东,保都尉楗山独逻水之阴,远京师才三 千里而赢,东室韦,西金山,南突厥,北瀚海,盖古匈奴地也。胜兵二十万,以二 子大度设、突利失分将之,号南、北部。七年间,使者八朝。帝恐后强大为患,欲 产其祸,乃下诏拜其二子皆为小可汗。
十五年,帝以李思摩为可汗,始度河,牙于漠南。夷男恶之,未发。方帝幸洛 阳,将遂封泰山,夷男与其下谋曰:“天子封泰山,万国皆助兵,悉会行在,边鄣 空单,思摩可取也。”乃使大度设勒兵二十万,南绝漠,壁白道川,率一兵得四马, 击思摩。思摩走朔州,言状,且请师。于是诏营州都督张俭统所部与奚、、契丹 乘其东,朔州道行军总管李勣众六万、骑三千,营朔州,灵州道行军总管李大亮众 四万、骑五千,屯灵武,庆州道行军总管张士贵众万七千出云中,凉州道行军总管 李袭誉经略之。帝敕诸将曰:“延陀度漠,马已疲。夫用兵者,见利疾进,不利亟 去。今虏不急击思摩,又不速还,势必败,卿等勿与战,须其归,可击也。”既而 延陀使者来,求与突厥平。帝曰:“我约漠以北,延陀制之,漠以南,突厥专之, 有辄相掠,诛不赦。延陀父事我而首违诏,得非乱邪?而曰与突厥和,乃故约也, 尚何请?”不报。
大度设次长城,思摩已南走,大度设度不可得,乃遣人乘长城骂之。适会勣兵 至,行盍属天,遽率众走赤柯,度青山,然道回远,勣选敢死士与突骑径腊河, 趣白道,及大度设,尾之不置。大度设顾不脱,度诺真水,阵以待。先是,延陀击 沙钵罗及阿史那社尔,皆以徒战胜,至是却骑不用,率五人为伍,一执马,四前斗, 令曰:“胜则骑而逐,负者死,没其家以偿战士。”及战,突厥兵迮,延陀腾逐, 勣救之,延陀纵射,马辄死。勣乃以步士百人为队,捣其罅,虏溃,部将薛万彻率 劲骑先收执马者,故延陀不能去,斩首数千级,获马万五千。大度设亡去,万彻追 弗及。残卒奔漠北,会雪甚,众皲踣死者十八。始延陀能以术禬神致雪,冀困勣师, 及是反自敝云。
勣还入定襄,天子遣使者赍玺书劳问,赏功恤死。延陀之使留待命者,帝悉还 之,曰:“归语尔可汗,尔自负其强,以突厥为弱,厚诛敛之,又取首领以为质, 且我为天下主,渠尝赋发于尔邪?后有利害,当谨思,毋遽也。”延陀乃遣使谢罪, 又遣其仲父沙钵罗献马三千,因请昏。帝曰:“延陀本一俟斤,我则立之,度其力 孰与颉利比,而敢桡边乎?”不许昏。
明年,以使来益献马、牛、羊、橐它,固求昏。帝与大臣计曰:“延陀屈强, 朕策顾有二:选士十万击之,使无遗种,百年计也;绝昏羁縻,使无边忧,三十年 计也。然则孰利?”房玄龄曰:“今大乱余氓,痍破未完,战虽胜,犹危道也。不 如和亲。”帝曰:“善。”许以新兴公主下嫁,召突利失大享,群臣侍,陈宝器, 奏《庆善》、《破阵》盛乐及十部伎,突利失顿首上千万岁寿。诏夷男亲迎,帝将 幸灵州以成昏事。夷男大喜,诧曰:“我铁勒部人耳,上以我为可汗,公主以女我, 乘舆为我幸边,谁与我荣?”乃搜赋诸下羊马为赀。或说夷男曰:“可汗与唐,皆 一国主,奈何往朝?有如见款,尚可悔?”夷男曰:“不然。吾闻唐天子有德,四 方共臣之,藉独留我,碛北亦须有主,然舍我而求它,非计也。”下乃不敢言。
时帝诏有司受所献,延陀无府库,调敛于下,不亟集,又度碛,水草乏,马羊 多死,纳贡后期,帝亦止行。畜口耗死仅半,议者谓:“夷狄尝为中国私,今礼不 具而与昏,恐后有轻中国心。”乃下诏绝昏,谢其使。或曰:“既许之,信不可失。” 帝曰:“公等计非也。昔汉匈奴强,中国不抗,故饰子女嫁单于。今北狄弱,我能 制之,而延陀方谨事我者,顾新立,倚我以服众。彼同罗、仆骨力足制延陀而不发, 惧我也。我又妻之,固中国婿,名重而援坚,诸部将归之,戎狄野心,能自立则叛 矣。今绝昏,使诸姓闻之,将争击延陀,亡可待也。”李思摩果侵掠之。延陀遣突 利失寇定襄,诏李勣逐出塞。俄遣使请率师助伐高丽,以刺帝意,帝引使者谓曰: “归语尔可汗,我父子东征,能寇边者可即来。”夷男沮缩,不敢谋,以使谢,固 请助军。帝嘉答。高丽莫离支令靺鞨以厚利啖夷男,欲与连和,夷男气素索,不发, 亦会病死,帝为祭于行。
始延陀请以庶子曳莽为突利失可汗,统东方;嫡子拔灼为肆叶护可汗,统西方。 白道之役,曳莽实为之谋,国人多怨。及会葬,曳莽亟还部,拔灼分兵袭杀之,自 立为颉利俱利失薛沙多弥可汗。方是时,王师犹在辽,因即寇边。帝遣江夏王道宗 屯朔州,代州都督薛万彻与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屯胜州,左武候大将军萨孤吴 仁屯灵州,执失思力与突厥掎角塞下,虏知有备,乃去。
拔灼性卞克,多杀父时贵臣而任所亲昵,国人不安,而阿波设与唐使者遇于靺 鞨东鄙,小战不利,还怖国人曰:“唐兵至矣!”众大扰,诸部遂溃。多弥可汗以 十余骑遁去,依阿史那时健,俄为回纥所杀,尽屠其宗,众五六万奔西域,立真珠 毘伽可汗昆弟子咄摩支,号伊特勿失可汗,遣使者上言:“愿保郁督军山。”常诏 兵部尚书崔敦礼与李勣尉安之,俾定其国。
铁勒诸部素伏延陀,而咄摩支虽衰孑,尚臣畏之。帝恐卒为患,诏勣等曰: “降则抚之,叛则击之。”勣至,咄摩支大骇,阴欲拒战,外好言乞降。勣知之, 纵兵击,斩五千余级,系老孺三万,遂灭其国。咄摩支闻天子使者萧嗣业在回纥, 身诣嗣业丐降,入朝,拜右武卫将军,赐田宅。初,延陀将灭,有丐食于其部者, 延客帐中,妻视客人而狼首,主不觉,客已食,妻语部人共追之,至郁督军山,见 二人焉,曰:“我神也,薛延陀且灭。”追者惧,却走,遂失之。至是果败此山下。
帝以延陀灭,欲并契苾等降之,复遣道宗率阿史那社尔等分部穷讨,帝幸灵州, 节度诸将。于是铁勒十一部皆归命天子,请吏内属。道宗等径碛击延陀余众阿波达 干,斩首千余级,逐北二百里。万彻抵北道,谕降回纥诸酋。虏所遣使踵及帝行在, 凡数千人,上言:“天至尊为可汗,世世以奴事,死不恨。”帝剖其地为州县,北 荒遂平。诸姓有来朝者,帝劳曰:“尔来,若鼠得穴、鱼得泉,我为尔深广之。” 又曰:“我在,天下四夷有不安安之,不乐乐之,如骥尾受苍蝇,可使日千里也。” 于是告功太庙,赐民三日酺。后三年,余部叛,以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讨平之。 至永徽时,延陀部亡散者悉还,高宗为置嵠弹州处安之。
拔野古一曰拔野固,或为拔曳固,漫散碛北,地千里,直仆骨东,邻于靺鞨。 帐户六万,兵万人。地有荐草,产良马、精铁。有川曰康干河,断松投之,三年辄 化为石,色苍致,然节理犹在,世谓康干石者。俗嗜猎射,少耕获,乘木逐鹿冰上。 风俗大抵铁勒也,言语少异。贞观三年,与仆骨、同罗、奚、同入朝。二十一年, 大俟利发屈利失举部内属,置幽陵都督府,拜屈利失右武卫大将军,即为都督。显 庆时,与思结、仆固、同罗叛,以左武卫大将军郑仁泰击之,斩其渠首。至天宝间, 能自来朝。
仆骨亦曰仆固,在多览葛之东。帐户三万,兵万人。地最北,俗梗骜,难召率。 始臣突厥,后附薛延陀。延陀灭,其酋娑匐俟利发歌滥拔延始内属,以其地为金微 州,拜歌滥拔延为右武卫大将军、州都督。开元初,为首领仆固所杀,诣朔方降, 有司诛之。子曰怀恩,至德时以功至朔方节度使,自有传。
同罗在薛延陀北,多览葛之东,距京师七千里而赢,胜兵三万。贞观二年,遣 使者入朝。久之,请内属,置龟林都督府,拜酋俟利发时健啜为左领军大将军,即 授都督。安禄山反,劫其兵用之,号“曳落河”者也。曳落河,犹言健儿云。
浑在诸部最南者。突厥颉利败时,有俟利发阿贪支款塞。薛延陀之灭,大俟利 发浑汪举部内向,以其地为皋兰都督府,后分东、西州。太宗以阿贪支于汪属尊, 遣译者讽汪,汪欣然避位。帝嘉其让,以阿贪支为右领军卫大将军、皋兰州刺史, 汪云麾将军兼俟利发为之副。阿贪支死,子回贵嗣。回贵死,子大寿嗣。大寿死, 子释之嗣。释之鸷勇不凡,从哥舒翰拔石堡城,迁右武卫大将军,封汝南郡公。李 光弼保河阳,释之以朔方都知兵马使为裨将,进宁朔郡王,知朔方节度留后。仆固 怀恩之走,声为归镇。释之曰:“是必众溃。”将拒之,其甥张韶曰:“彼如悔祸 还镇,渠可不纳?”释之信之,乃纳怀恩。怀恩已入,使韶杀释之,收其军。已而 恶韶,骂曰:“若负舅,肯忠于我?”折其胫,囚死弥峨城。释之子瑊,建中功臣 也,自有传。
契苾亦曰契苾羽,在焉耆西北鹰娑川,多览葛之南。其酋哥楞自号易勿真莫贺 可汗,弟莫贺咄特勒,皆有勇。莫贺咄死,子何力尚纽率其部来归,时贞观六年也。 诏处之甘、凉间,以其地为榆溪州。永徽四年,以其部为贺兰都督府,隶燕然都护。 何力有战功,忠节臣也。大和中,其种帐附于振武云。
多览葛亦曰多滥,在薛延陀东,滨同罗水,胜兵万人。延陀已灭,其酋俟斤多 滥葛末与回纥皆朝,以其地为燕然都督府,授右卫大将军,即为府都督。死,以多 滥葛塞匐为大俟利发,继为都督。
阿跌,亦曰诃咥,或为鞬跌。始与拔野古等皆朝,以其地为鸡田州。开元中, 鞬跌思泰自突厥默啜所来降。其后,光进、光颜皆以战功至大官,赐李氏,附属籍, 自有传。
葛逻禄本突厥诸族,在北庭西北、金山之西,跨仆固振水,包多怛岭,与车鼻 部接。有三族:一谋落,或为谋刺;二炽俟,或为婆匐;三踏实力。永徽初,高偘 之伐车鼻可汗,三族皆内属。显庆二年,以谋落部为阴山都督府,炽俟部为大漠都 督府,踏实力部为玄池都督府,即用其酋长为都督。后分炽俟部置金附州。三族当 东、西突厥间,常视其兴衰,附叛不常也。后稍南徙,自号“三姓叶护”,兵强, 甘于斗,廷州以西诸突厥皆畏之。开元初,再来朝。天宝时,与回纥、拔悉蜜共攻 杀乌苏米施可汗,又与回纥击拔悉蜜,走其可汗阿史那施于北庭,奔京师。葛禄与 九姓复立回纥叶护,所谓怀仁可汗者也。于是葛禄之处乌德犍山者臣回纥,在金山、 北庭者自立叶护,岁来朝。久之,叶护顿毘伽缚突厥叛酋阿布思,进封金山郡王。 天宝间,凡五朝。至德后,葛逻禄浸盛,与回纥争强,徙十姓可汗故地,尽有碎叶、 怛逻斯诸城。然限回纥,故朝会不能自达于朝。
拔悉蜜,贞观二十三年始来朝。天宝初,与回纥叶护击杀突厥可汗,立拔悉蜜 大酋阿史那施为贺腊毘伽可汗,遣使者入谢,玄宗赐紫文袍、金钿带、鱼袋。不三 岁,为葛逻禄、回纥所破,奔北庭。后朝京师,拜左武卫将军,地与众归回纥。
都播,亦曰都波,其地北濒小海,西坚昆,南回纥,分三部,皆自统制。其俗 无岁时。结草为庐。无畜牧,不知稼穑,土多百合草,掇其根以饭,捕鱼、鸟、兽 食之。衣貂鹿皮,贫者缉鸟羽为服。其昏姻,富者纳马,贫者效鹿皮草根。死以木 敛置山中,或系于树,送葬哭泣,与突厥同。无刑罚,盗者倍输其赃。贞观二十一 年,因骨利干入朝,亦以使通中国。
骨利干处瀚海北,胜兵五千。草多百合。产良马,首似橐它,筋骼壮大,日中 驰数百里。其地北距海,去京师最远,又北度海则昼长夜短,日入亨羊胛,熟,东 方已明,盖近日出处也。既入朝,诏遣云麾将军康苏蜜劳答,以其地为玄阙州。其 大酋俟斤因使者献马,帝取其异者号十骥,皆为美名:曰“腾霜白”,曰“雪骢’, 曰“凝露骢”,曰“县光骢”,曰“决波騟’,曰“飞霞骠”,曰“发电赤”,曰 “流金瓜”,曰“翔麟紫”,曰“奔虹赤”,厚礼其使。龙朔中,以玄阙州更为 余吾州,隶瀚海都督府。延载初,亦来朝。
白居鲜卑故地,直京师东北五千里,与同罗、仆骨接。避薛延陀,保奥支水、 冷陉山,南契丹,北乌罗浑,东靺鞨,西拔野古,地圆袤二千里,山缭其外,胜兵 万人。业射猎,以赤皮缘衣,妇贯铜钏,以子铃缀襟。其部有三:曰居延,曰无若 没,曰潢水。其君长臣突厥颉利可汗为俟斤。贞观中再来朝,后列其地为寘颜州, 以别部为居延州,即用俟斤为刺史。显庆五年,授酋长李含珠为居延都督。含珠死, 弟厥都继之。后无闻焉。
斛薛处多滥葛北,胜兵万人。奚结处同罗北,思结在延陀故牙,二部合兵凡二 万。既来朝,列其地州县之。太宗时,北狄能自通者,又有乌罗浑,或曰乌洛侯, 曰乌罗护,直京师东北六千里而赢,东靺鞨,西突厥,南契丹,北乌丸,大抵风俗 皆靺鞨也。乌丸或曰古丸。
又有鞠,或曰祴,居拔野古东北,有木无草,地多苔。无羊马,人豢鹿若牛马, 惟食苔,俗以驾车。又以鹿皮为衣,聚木作屋,尊卑共居。
又有俞折者,地差大,俗与拔野古相埒。少羊马,多貂鼠。
又有驳马者,或曰弊剌,曰遏罗支,直突厥之北,距京师万四千里。随水草, 然喜居山,胜兵三万。地常积雪,木不雕。以马耕田,马色皆驳,因以名国云。北 极于海,虽畜马而不乘,资湩酪以食。好与结骨战,人貌多似结骨,而语不相通。 皆劗发,桦皮帽。构木类井干,覆桦为室。各有小君长,不能相臣也。
大汉者,处鞠之北,饶羊马,人物颀大,故以自名。与鞠俱邻于黠戛斯剑海之 濒。
此皆古所未宾者,当贞观逮永徽,奉貂马入朝,或一再至。
黠戛斯,古坚昆国也。地当伊吾之西,焉耆北,白山之旁。或曰居勿,曰结骨。 其种杂丁零,乃匈奴西鄙也。匈奴封汉降将李陵为右贤王,卫律为丁零王。后郅支 单于破坚昆,于时东距单于廷七千里,南车师五千里,郅支留都之。故后世得其地 者讹为结骨,稍号纥骨,亦曰纥扢斯云。众数十万,胜兵八万,直回纥西北三千里, 南依贪漫山。地夏沮洳,冬积雪。人皆长大,赤发、析面、绿瞳,以黑发为不祥。 黑瞳者,必曰陵苗裔也。男少女多,以环贯耳,俗趫伉,男子有男黥其手,女已嫁 黥项。杂居多淫佚。
谓岁首为茂师哀,以三哀为一时,以十二物纪年,如岁在寅则曰虎年。气多寒, 虽大河亦半冰。稼有禾、粟、大小麦、青稞,步硙以为面糜。穄以三月种,九月获, 以饭,以酿酒,而无果蔬。畜,马至壮大,以善斗者为头马,有橐它、牛、羊,牛 为多,富农至数千。其兽有野马、骨咄、黄羊、原羝、鹿、黑尾,黑尾者似麞, 尾大而黑。鱼,有蔑者长七八尺,莫痕者无骨,口出颐下。鸟,雁、鹜、乌鹊、鹰、 隼。木,松、桦、榆、柳、蒲。松高者仰射不能及颠,而桦尤多。有金、铁、锡, 每雨,俗必得铁,号迦沙,为兵绝犀利,常以输突厥。其战有弓矢、旗帜,其骑士 析木为盾,蔽股足,又以圆盾傅肩,而捍矢刃。
其君曰“阿热”,遂姓阿热氏,建一纛,下皆尚赤,余以部落为之号。服贵貂、 豽,阿热冬帽貂,夏帽金扣,锐顶而卷末,诸下皆帽白氈,喜佩刀砺,贱者衣皮不 帽,女衣毳毼、锦、罽、绫,盖安西、北庭、大食所贸售也。阿热驻牙青山,周栅 代垣,联氈为帐,号“密的支”,它首领居小帐。凡调兵,诸部役属者悉行。内貂 鼠、青鼠为赋。其官,宰相、都督、职使、长史、将军、达干六等。宰相七,都督 三、职使十,皆典兵;长史十五,将军、达干无员。诸部食肉及马酪,惟阿热设饼 饵。乐有笛、鼓、笙、觱篥、盘铃。戏有弄驼、师子、马伎、绳伎。祠神惟主水草, 祭无时,呼巫为“甘”。昏嫁纳羊马以聘,富者或百千计。丧不剺面,三环尸哭, 乃火之,收其骨,岁而乃墓,然后器泣有节。冬处室,木皮为覆。其文字言语,与 回鹘正同。法最严,临阵桡、奉使不称、妄议国若盗者皆断首;子为盗,以首着父 颈,非死不脱。
阿热牙至回鹘牙所,橐它四十日行。使者道出天德右二百里许抵西受降城,北 三百里许至鹈泉,泉西北至回鹘牙千五百里许,而有东、西二道,泉之北,东道 也。回鹘牙北六百里得仙娥河,河东北曰雪山,地多水泉。青山之东,有水曰剑河, 偶艇以度,水悉东北流,经其国,合而北入于海。
东至木马突厥三部落,曰都播、弥列、哥饿支,其酋长皆为颉斤。桦皮覆室, 多善马,俗乘木马驰冰上,以板藉足,屈木支腋,蹴辄百步,势迅激。夜钞盗,昼 伏匿,坚昆之人得以役属之。
坚昆,本强国也,地与突厥等,突厥以女妻其酋豪,东至骨利干,南吐蕃,西 南葛逻禄。始隶薛延陀,延陀以颉利发一人监国。其酋长三人,曰讫悉辈,曰居沙 波辈,曰阿米辈,共治其国,未始与中国通。贞观二十二年,闻铁勒等已入臣,即 遣使者献方物,其酋长俟利发失钵屈阿栈身入朝,太宗劳享之,谓群臣曰:“往渭 桥斩三突厥,自谓功多,今俟利发在席,更觉过之。”俟利发酒酣,奏愿得持笏, 帝以其地为坚昆府,拜俟利发左屯卫大将军,即为都督,隶燕然都护。高宗世,再 来朝。景龙中,献方物,中宗引使者劳之曰:“而国与我同宗,非它蕃比。”属以 酒,使者顿首。玄宗世,四朝献。
乾元中,为回纥所破,自是不能通中国。后狄语讹为黠戛斯,盖回鹘谓之,若 曰黄赤面云,又讹为戛戛斯。然常与大食、吐蕃、葛禄相依杖,吐蕃之往来者畏回 鹘剽钞,必住葛禄,以待黠戛斯护送。大食有重锦,其载二十橐它乃胜,既不可兼 负,故裁为二十匹,每三岁一饷黠戛斯。而回鹘授其君长阿热官为“毘伽顿颉斤”。
回鹘稍衰,阿热即自称可汗。其母,突骑施女也,为母可敦;妻葛禄叶护女, 为可敦。回鹘遣宰相伐之,不胜,挐斗二十年不解。阿热恃胜,乃肆詈曰:“尔运 尽矣!我将收尔金帐,于尔帐前驰我马,植我旗,尔能抗,亟来,即不能,当疾去。” 回鹘不能讨,其将句录莫贺导阿热破杀回鹘可汗,诸特勒皆溃。阿热身自将,焚其 牙及公主所庐金帐者,回鹘可汗常坐也。乃悉收其宝赀,并得太和公主,遂徙牙牢 山之南。牢山亦曰赌满,距回鹘旧牙度马行十五日。阿热以公主唐贵女,遣使者卫 送公主还朝,为回鹘乌介可汗邀取之,并杀使者。
会昌中,阿热以使者见杀,无以通于朝,复遣注吾合素上书言状。注吾,虏姓 也;合,言猛;素者,左也,谓武猛善左射者。行三岁至京师,武宗大悦,班渤海 使者上,以其处穷远,能脩职贡,命太仆卿赵蕃持节临慰其国,诏宰相即鸿胪寺见 使者,使译官考山川国风。宰相德裕上言:“贞观时,远国皆来,中书侍郎颜师古 请如周史臣集四夷朝事为《王会篇》。今黠戛斯大通中国,宜为《王会图》以示后 世。”有诏以鸿胪所得缋著之。又诏阿热著宗正属籍。
是时,乌介可汗余众托黑车子,阿热愿乘秋马肥击取之,表天子请师。帝令给 事中刘濛为巡边使,朝廷亦以河、陇四镇十八州久沦戎狄,幸回鹘破弱,吐蕃乱, 相残啮,可乘其衰。乃以右散骑常侍李拭使黠戛斯,册君长为宗英雄武诚明可汗。 未行,而武宗崩。宣宗嗣位,欲如先帝意,或谓黠戛斯小种,不足与唐抗,诏宰相 与台省四品以上官议,皆曰:“回鹘盛时有册号,今幸衰亡,又加黠戛斯,后且生 患。”乃止。至大中元年,卒诏鸿胪卿李业持节册黠戛斯为英武诚明可汗。逮咸通 间,三来朝。然卒不能取回鹘。后之朝聘册命,史臣失传。
赞曰:夷狄资悍贪,人外而兽内,惟剽夺是视。故汤、武之兴,未尝与共功, 盖疏而不戚也。太宗初兴,尝用突厥矣,不胜其暴,卒缚而臣之。肃宗用回纥矣, 至略华人,辱太子,笞杀近臣,求索无倪。德宗又用吐蕃矣,劫平凉,败上将,空 破西陲。所谓引外祸平内乱者也。夫用之以权,制之以谋,惟太宗能之。若二主懦 昏,狃而狎之,乌胜其弊哉!彼亲之则责偿也多,慊而不满则滋怨,化以仁义则顽, 示以法则忿,熟我险易则为患也博而惨,疗馁以冶葛,何时可哉?故《春秋》许夷 狄者,不一而足,信矣。